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当关东军遇上苏联红军 作者:关河五十州 内容简介 关东军,一个臭名昭著的名字。在九一八冒险军事行动中,这支部队吃尽了甜头,也由此被视作日本陆军的精锐,所谓皇军之花。但是在二战前夕,关东军在与苏联红军的战役对决中,却暴露了自身的严重缺陷,乃至到二战后期被苏联红军犁庭扫穴完全击溃。而苏联红军和关东军的对决,也深刻影响了二战的走向。本书首次将关东军与苏联红军的历次战役进行了全景式描写,对双方战役指挥、指挥官及士兵素质、情报运用、武器配置及国家层面的战略部署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解读和对比,并配以近百幅珍贵历史图片,将人们真实带入那硝烟弥漫的二战战场。 第一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当日本驻苏联大使重光葵接到交涉训令时,苏军已经登上了张鼓峰。 张鼓峰位于邻近朝鲜的中苏边境,因峰顶有一块形状如刀的岩石,因此又名刀山。它的海拔仅有一百多米,但在20世纪30年代,这座不起眼的小丘陵却被迅速推到了风口浪尖。 围绕张鼓峰的归属,“满洲国”和苏联展开了激烈争执。“满洲国”不过是站在前台的木偶,在后面拎着线操控的是日本。日本依据清末时的中俄条约,认为张鼓峰整个属于“满洲国”,国境线应在山峰的东面。 都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的事实,可是事实有时就是政客们手里烙的大饼,想怎么翻就怎么翻。同是一份条约,苏联人做出了完全不同的解读,他们在俄文文本上耍了花样,并且拿着这份文本,言之凿凿地声称国境线应在张鼓峰的峰巅,也就是各据一半。 起先大家只是打嘴仗,不久之后,因为一个苏联人的叛逃,嘴仗终于有了演变成大阵仗的可能。 这个苏联人名叫留希科夫,身份为克格勃远东区部长。他以视察为名,越过边境逃亡到了“满洲国”。日本方面不仅大肆宣传,专门为此刊出“号外”,登载《留希科夫亡命记》等文章,参谋本部还以上宾待遇,敲锣打鼓地把留希科夫迎进了日本国内。 留希科夫无疑是个重量级的政治人物,他的反水,立即让苏联高层陷入恐慌之中。 1938年7月7日,日本参谋本部截获并成功破译出一份密电,内容是苏军将向张鼓峰一带部署兵力。日方由此判断,这是留希科夫叛逃后,苏联重新调整边防部署的一个前兆。 果不其然,7月9日,十几名苏联士兵登上张鼓峰,挖出战壕,拉起铁丝网。两天后,张鼓峰上的苏军增至四十人左右。 苏方的边防调整具有相当的针对性,情报提供者是德国人佐尔格。
1910年日本发行的一张明信片,远处即为当时的参谋本部。在日本军部内部的分工上,参谋本部掌管陆军军令,陆军省负责陆军行政事务。说得更简单一点,参谋本部管打仗,陆军省管后勤。
经过肃反,远东地区已经人心惶惶,内部出现极度不稳的迹象,稻田认为,这正是出手试探的绝好机会。
稻田一言既出,作战课掌声雷动。那些年轻好战的作战参谋,瞬间都像稻田一样,有了种被注射鸡血之后,马上手握键盘,准备继续打怪升级的冲动。
“稻田计划”很快就引起了参谋本部和陆军省(二者合称军部)高层的兴趣。
1938年7月16日,参谋本部向“朝鲜军”下达命令,要求调兵向张鼓峰集结。
“朝鲜军”是驻于朝鲜的日本军队,具体来说就是第十九、二十两师团。第二十师团早就到中国关内参战去了,“朝鲜军”只有第十九师团可以调遣。
第十九师团成立于1915年,已有二十多年的建军史,属于常设老师团,训练素质很高,此前也一直担任对苏的第一线防务。尽管如此,“朝鲜军”司令官中村孝太郎中将仍不敢冒失,他将第十九师团集结于图们江,但严禁其擅自出战。
从“朝鲜军”司令部到第十九师团,等的就是一纸正式命令。
第十九师团在张鼓峰初战告捷,图中两名日军士兵正在摆弄已经被打烂了的苏军重机枪。
得知张鼓峰之战打响,“朝鲜军”和参谋本部一干人等的心情可以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在三令五申要求“不扩大”的情况下,尾高竟然仍敢于抗命不遵,喜的是前线打了胜仗,注意,这可是跟苏联人作战,而且其规模远非“干岔子岛事件”时可比。
如此重大的情况是没法瞒住天皇的。军部范围内主要由参谋次长具体主管作战,自然这次也得由他来给裕仁作交代。
在觐见天皇时,参谋次长多田骏诚惶诚恐,就怕裕仁像对待板垣和载仁那样龙颜大怒,暴跳如雷,没承想天皇神情愉悦,对他的态度也出奇的好,不仅追认了事态,而且还给予口头嘉奖:“朕甚为满意。”
裕仁满意,是因为听到“朕的军队”击退了宿敌苏联的军队。他乐还乐不过来呢,那句“今后没有朕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许动用”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裕仁具体指示:“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望前线将士坚守边界,切忌越轨行动!”
那意思,反正仗也打了,便宜也占了,现在要紧的是捂着嘴在家偷乐,不要让苏联老毛子再找补回去。
多田次长进宫后,参谋本部的人员都在提心吊胆地等候消息,然而最终,喜压过了惊。
这里面心情最复杂的应数稻田,他记述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次长喜形于色地回来了。”
由于天皇震怒,“稻田计划”曾遭到扼杀,现在随着天皇态度的改变,它的价值又重新得到了承认。
天皇的口头嘉勉,很快被多田骏传达给了“朝鲜军”和第十九师团。尾高和他的那些部下幕僚一听,眼泪哗哗往下淌:看看天皇和次长多么信任我们哪!
天皇都嘉勉了,当然没人再冒着傻气去追究尾高、佐藤的抗命责任,稻田更是公开说:“只要陛下没有表示不满意,那就万事大吉。第一线的师团长出于一时想不开的专断,恰恰符合了上司的意图,打开了僵局。”
稻田认为尾高干得好极了,至此,“稻田计划”似乎也可以完美落幕。从参谋本部到中村的“朝鲜军”司令部,都已做出决定,即准备像“干岔子岛事件”那样,在打疼苏联人后,不再扩大事态,而是通过外交途径寻求解决。
这个时候,尾高倒也想见好就收,反正天皇都夸奖了,以后还怕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吗?可事到如今,局势已不是他想收就收得住的了,苏联得同意啊!
果然,苏联不同意。1938年8月1日,进入张鼓峰战场的苏军步兵已增至十个营,日军用于应战的只有四个步兵大队。日军大队在编制上大约接近于加强营,可就算是放大一倍,至多不过八个营,兵力上也还不及苏军。
再看特种部队配置。苏军有坦克战车一百五十辆,火炮六十门,飞机先后出动一百三十架。日军那边,因为参谋本部不肯“扩大”,飞机坦克均未参战,只有一共十七门火炮在张鼓峰撑门面。
力量对比这叫一个悬殊。尾高想自力更生,将第十九师团留守罗南的第七十三、七十六联队及部分特种部队也调过来。当增兵计划上报到“朝鲜军”司令部时,被中村司令官一口否决。
“朝鲜军”参谋长北野宪造少将此时正在第十九师团视察,看了实在于心不忍。
都是武士,不能见死不救,北野便想了个变通办法,他向中村发去电报,提出可以不以增兵的名义,就说是第十九师团内部的“外地演习”,这样一方面可缓第十九师团之急,另一方面也能免除参谋本部的追责。
有参谋长说情,中村考虑再三,终于同意了增兵方案,不过还是附加了前提,要求尾高尽量不再扩大事态云云,其实尾高哪儿还有力气去扩大事态,他能保住高地一线就不错了。
方案批下来,已是8月1日晚上,援兵到达张鼓峰,最快也得天亮以后。可是在白天的战斗中,苏军竟未能占得分毫便宜。
归根结底,前线苏军不缺人,不缺武器,缺的是一位可以心无旁骛坐下来指挥打仗的核心。
日军军官正在察看被击落的苏军飞机残骸。在“小报告之王”的指挥下,苏军在占有空中优势等有利条件下,仍然打得一塌糊涂。
在日军战机未能参战的情况下,苏军的一百多架战机本来大有可为,可是因天气情况糟糕,仅仅出动了三十架次,中间还被日军用高射炮击落了三架。
麦赫利斯不得不向斯大林报告:“在作战地区,需要一位名副其实的能够统帅一切的总指挥。”
得知前线战况紧急,斯大林直接给加伦打去电话,命令他立即赶往张鼓峰,以便“真正同日本人作战”。
1938年8月2日,加伦赶到前线,亲自指挥对日作战。当加伦赶到时,麦赫利斯还在瞎指挥,他下令一个步兵师沿着张鼓峰和沙草峰之间的凹地,向日军发动正面进攻。
一个单兵突进的步兵师对尾高来说,正好是主动送上门的猎物,他求之不得。幸好加伦及时赶到,一看就知道这是臭不可闻的烂招,急忙喊停,苏军才没有被包饺子。
苏军T-26坦克的防护能力较弱。图为飞入草丛之中的炮塔,其坦克车身已被击毁。
52高地与张鼓峰山顶血脉相连,一失全失。尾高急调预备队增援,意识到使命艰巨,行前预备队专门举行了简短仪式,匆匆忙忙地表达了“必死报国”的决心,然后才急速向52高地赶去。
知道残酷,到了现场一看,比想象中还要残酷:守卫52高地的日军伤亡惨重,大队长和几个中队长非死即伤,阵地已经面目全非。
预备队毕竟是生力军,一番死拼,高地总算没有易手。
日本方面出版的“张鼓峰事件特辑”画报封面。张鼓峰一战被日本政府和军方视为大获全胜的一次战役,这些宣传品对此进行了单方面的竭力鼓吹。
苏联人对那几个丘陵却是很在意,在第十九师团撤离后,他们迅速控制住了张鼓峰和沙草峰,相对于以前的假消息,这次才是真正的占领。
四天后,苏联高层通过内部调查报告,得知了假消息的真相,不过随后的态度和做法却颇让人捉摸不透。
苏联高层不仅未对假消息进行追查,还大摆庆功宴。所有参战将官和部队都获得了列宁勋章或红旗勋章,施特恩也不例外,唯一例外的是加伦,他并不在授奖名单之列。
1938年8月18日,施特恩正式取代加伦,被任命为远东方面军司令。三年后他遭到处决,不过跟张鼓峰之战毫无关系,罪名是“暗藏的托洛斯基分子”。
加伦预感到灾祸来临。当他从张鼓峰前线被召回时,精神已极度紧张,返回途中,他和麦赫利斯坐在同一列车厢里,麦赫利斯对他冷嘲热讽,说他不应该穿白色制服去前线,尤其是去前沿阵地。
白这个颜色在苏共概念里绝对不是好词,它代表着与“苏联红军”相对的军政力量。加伦一生谨慎,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忙中出错,给人找到了可攻击之处,可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知道,与“白”相比,一定还有更大更可怕的罪状在前面迎候着他。
在前前后后想了一通之后,加伦逐渐意识到新的罪状会是什么,一时悲愤交加。当着妻子的面,他不停地嘟囔着:“全被出卖了,全被出卖了!”
1938年8月31日,加伦奉召到莫斯科参加中央军事会议。会议的主要议程就是解决“哈桑湖事件”(苏方对张鼓峰事件的称谓)责任的追究。
张鼓峰一战,日军伤亡一千四百余人,苏军伤亡则达到四千多人,苏日伤亡对比接近三比一。内部数据一公开,举座皆惊。
三倍的兵力和武器对比,结果却是恰恰相反,这确实令人震骇。尽管加伦仅亲自指挥了一天,但加伦还是因指挥问题遭到了严厉批判,并被定性为导致这次“重大失误”的罪魁祸首。
如果只是就军事言军事,尚属正常,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在伏罗希洛夫的主持下,加伦被宣布为“人民的敌人”,军事会议当场撤销了加伦的所有职务。
不久,加伦被逮捕入狱,并遭拷打至死。在他死后四个月,法庭才以“日本间谍罪”追加宣判。
与加伦的遭遇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第十九师团长尾高。他抗命在先,战败于后,但因参谋本部稻田等人一直予以支持,事后不仅未受追究,还带着“勇将”的名誉到关内做了军司令官。
第二章 卖金的撞着了买金的
张鼓峰一役前后,关东军领导层的不满情绪一直很大,不是对尾高独断专行不满,而是认为参谋本部不值得信任。
如果以根正苗红来衡量,关东军可比“朝鲜军”要牛多了。它直属天皇管辖,所辖师团都是日军中装备最好,训练最严,战斗力相对也最强的部队,因此号称“皇军之花”。
关东军的最大假想敌便是苏军。关东军对苏军的印象,还是“干岔子岛事件”中,不花多少力气便击沉苏军炮艇的记忆。张鼓峰战役结束后,尽管军部一再对外声称日军没有吃败仗,但在内部,大家都知道“朝鲜军”和第十九师团最后打得很惨。
关东军火大就火大在这里,在他们看来,如果参谋本部、“朝鲜军”司令部肯放手让尾高一搏,飞机坦克一齐参战,这场小小的边界战争绝不至于陷入被动。
关东军的判断,就此便被飞机坦克的缺席给纠缠住了,没几个人在乎苏军相对强大的综合实力,大家只是对苏军作战素质和技能的薄弱津津乐道。即便停战,还有人提出,应该由比“朝鲜军”更为精锐的关东军出面,把苏军赶到张鼓峰以外去。
张鼓峰毕竟是“朝鲜军”料理的范围,关东军再激昂再愤慨也插不上手,他们只能把力气用在自己那一摊子上。
关东军其实也有一个“张鼓峰”,这就是呼伦贝尔草原上的诺蒙坎。传说康熙年间,曾有一个叫诺蒙坎的喇嘛在此传经布道,诺蒙坎由此得名。它是一座半草原半沙漠的空旷荒原,淡水极为缺乏,唯一的淡水资源为哈拉哈河及其支流。
到了雍正时期,内外蒙就在哈拉哈河以东十五公里处划分界线,史称“雍正界线”。河西是沙丘绵延的不毛之地,河东沿岸地带均为水草肥美的湿地,外蒙士兵经常渡河到东岸放牧。
日本人以精细著称,“满洲国”成立后,内蒙事务实际由关东军所操纵。关东军在一张过去俄军的远东军事地图上发现了漏洞,在这张地图上,绘图人员按照“有山以山为界,有河以河为界”的原则,想当然地将“国境线”定在了河流中线。
关东军立即指示“满洲国”修改地图,把边防巡逻线移到了哈拉哈河。随后蒙古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开始与“满洲国”及其背后的关东军争执不休。
“九一八”可以说是关东军走向“辉煌”的起点。左右照片均为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天,刚从旅顺迁至沈阳的关东军司令部。右侧照片中站在最前列的,是春风满面、沾沾自喜的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
第二十三师团是特设师团,属甲种编制,部队里有很多退役老兵,这些老兵长期受到武士道精神灌输,又经过长年累月的艰苦训练,基本能够撑起整个师团的战斗力。
第二十三师团的兵员大部分来自北九州的熊本,这个地方的人又以凶悍好斗著称,在南京大屠杀中臭名昭著的第六师团便“产”自此处。虽然第二十三师团不及第六师团,但在日本陆军中也算是佼佼者,不然不可能归于关东军帐下。
第二十三师团长是小松原道太郎中将,他精通俄语,在驻苏联大使馆做过副武官,后又任哈尔滨特务机关长,专门从事苏联情报的收集和分析工作,在当时日本陆军将领中,是为数不多的苏联专家之一。
一支“凶兵”配上一个“苏联通”,往外蒙古边境一扎,那就是虎视的意味。苏联也毫不示弱,第二十三师团前脚刚进海拉尔,苏联后贝加尔军区所属的第五十七特别军后脚便跟入蒙古,其敌对目标就是第二十三师团。
你们也是靠喝二锅头起家的搅局者,凭什么只有你们能干,我们不能干?不行,我们也要搅局,也要尝尝成功之后喝着红酒晃悠的滋味儿。这是“九一八”后,以辻政信为代表的关东军年轻一代的普遍心理。
辻政信的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他对石原的思想其实纯属一知半解,所谓的服膺和崇拜也完全是叶公好龙,装模作样,换句话说,他真正从内心里羡慕的,是石原发动“九一八”所获得的好处和光环,一旦需要他熬的时候,他是根本憋不住的,所以类似于安葬张作霖那样的表演只能偶尔玩那么一次,所以他才会置精神导师于不顾,想要迫不及待地亲自驾战斗机去卢沟桥,哪怕那里并不属于关东军管辖的范围。
可是辻政信又是聪明的,因为他迎合了“潮流”,而石原已经不合“潮流”了。果然,以石原为首的不扩大派日渐式微,扩大派占到上风,在天皇裕仁的支持下,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辻政信正是搭乘这列快车,一跃成为“华北方面军”最年轻的参谋,而且还是他本人最热衷的作战参谋。
等到出口转内销,返回关东军司令部作战课时,辻政信的处境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联伊-16战斗机为中国抗战做过很大贡献,图中是参加南京保卫战的伊-16。
侦察机本身防护能力薄弱,最终被击落,不过战斗过程还是显得有些惊心动魄,因为在侦察机旁边,还有一架护航的伊-16战斗机。
伊-16战斗机是苏联产品,俗名“燕子”,特点是速度快,类似战斗机。苏联曾作为军援卖给中国,到武汉会战前,中国空军的原有飞机基本被打光,真成了“空军”,就是靠购进“燕子”等苏制飞机才重新得以振作。
苏联能将飞机援助中国,自然更可以用来武装外蒙古军,可是从飞行员的表现来看,绝对不可能是外蒙古人:他的战斗动作极为熟练,摆脱日机攻击时十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只有苏军中的老飞行员才有这样的身手,这是一个苏军飞行员驾驶的苏联战斗机!
当天,北警备军在诺蒙坎俘获了一名苏军的卫生班长。这名班长证实,苏军确实已经介入战局,并在逐步增加兵力。
事情弄大了,但是第二十三师团从师团长到普通士兵,没人觉得害怕,他们反而有一种无比亢奋的感觉:这一天终于来了。
乘车抵达诺蒙坎的日军士兵。
野战部队均由师团汽车队负责运送,而卫生队全是跟着运输马车步行,因此前后很快拉开距离。5月22日午后,搜索支队、山县支队率先到达了诺蒙坎。
按照小松原的要求,山县没有马上接战,而是一面隐蔽作战企图,一面进行地形和敌情的侦察。
在陆军按兵不动的同时,空战的锣梆已经提前敲响。继日军航空兵击落苏军侦察机后,双方战斗机面对面地展开了首次交锋。
当天,苏军出动了伊-16战斗机群,“燕子”们在诺蒙坎的上空比翼齐飞,日军应战的是九七式战斗机,代号Ki-27,简称九七战。
一场对攻下来,苏军落败,伊-16不是被击落,就是被击伤。意识到对手来者不善,苏军迅速将第二十二驱逐机团调到蒙古东面的图们机场,以与日军航空队相抗衡。
第二十二驱逐机团拥有二十八架伊-16和三十六架伊-15。伊-15俗称“黄莺”,这是一种老式的双翼机,但其优点是发动机功率很大,能在空中停留很长时间,理论上应该比“燕子”更适合空战。
可是理论只是理论,实战中,“黄莺”显得很是笨拙。在5月23日发生的新一轮空战中,苏军一个战斗机大队全军覆没。
通过空战和对地面机场的侦察,日军航空队发现了苏联空军的大幅度增兵趋向,并由此判断,当时苏联战机的数量已经超出日军。
关东军司令部真有个好婆婆的样,为了帮助第二十三师团取得制空权,植田第一时间便下令再增派一个飞行战队,在海拉尔组成第十二飞行团,其中第十战队为侦察和轻轰炸机战队,第十一、十二战队为战斗机战队。
5月24日,第十二飞行团长东荣治少将奉令从哈尔滨进驻海拉尔,对今后的空中作战进行统一指挥。
东荣治一到海拉尔,便着手建筑野战机场群,部署空、地勤部队,摆出了放手一搏的架势。5月24日这一天,日苏飞行员们再次在诺蒙坎的空中展开惊心动魄的大血拼。
苏联空军预定以战斗机大队的形式,组织“燕子”与“黄莺”联合作战。因伊-15飞行速度较慢,伊-16大队提前到达了集合空域,可是等了很长时间都不见伊-15大队的踪影。没有同伴联手,伊-16大队也少了底气,于是决定返航。
即便在返航途中,仍没有遇见一架伊-15,飞行员们又惊又疑。直到回到机场,一查询他们才知道,伊-15大队在前往集合的路上,已遭到日机攻击,所有战斗机一架不剩,全部被击落!
苏军遭遇到了参战以来最为惨痛的一次失败。其实他们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日本航空兵原先只在关内与苏联志愿空军交过手,但当时的战斗规模很小,也因此对苏联空军的实际作战水平并不掌握。大动干戈的诺蒙坎空战,迫使双方都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航空兵们这才感到苏联空军不好对付。
苏联空军的失败,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并不是败给对手,而是败给了自己。空军系统中展开的肃反,包括苏联空军主任、副主任、远东地区空军主任在内,苏联空军中四分之三的高级将领遭到清查,最早一批掌握先进空战思想和指挥能力的人被扫荡一空。
到诺蒙坎空战爆发时,只好由一名少将临时主管空军。由于调配无方,空军上层机构重复而臃肿,指挥体系混乱,很多有经验的老飞行员被分配给各级陆军使用,没有能迅速集中起来。直接在前线作战的多位年轻飞行员,他们受到的飞行训练质量很差,缺乏这种高强度空战应具备的飞行技术和战斗技能。
反观日方参战的第十一、十二战队,航空兵们均是通过“精兵主义”训练出来的老手,飞行时间多在一千小时以上,同时还具备较为丰富的作战经验。
第十一战队参加了许多较大规模的侵华战役,从九一八事变开始,到长城抗战、七七事变,由此得以培养出一批以筱原弘道为代表的王牌飞行员。
筱原弘道的飞行和格斗技术熟练刁钻,在前两轮诺蒙坎空战中,他因一人击落九架伊-15而一举成名,是关东军直至日本陆军航空队的头号王牌。
第二十四战队的突出之处则是战队的指挥能力,其战队长原来供职于陆军航空本部,两个中队长也都是飞行教官出身,空中指挥游刃有余,特别善于抓住战机。伊-15大队还未到达集合空域,便遭到日机全歼,恰如其分地反映出双方在指挥能力和应变上的差距。
短短两天之内,两个战斗机大队先后覆没,给苏联空军造成了沉重打击,飞行员们的士气陷入低迷之中。
在诺蒙坎与日军作战的外蒙军士兵。可以看到,外蒙军从服装到武器装备都沿袭苏军。事实上,其编制体制、教育训练、作战理论也都与苏军如出一辙。
一提到进攻,山县跟张鼓峰的尾高有着一样的思维定式,那就是要实施迂回,其战术部署是:搜索支队负责从侧后进行迂回,以阻断苏蒙军向河西的退路,然后山县支队从正面推进,双方合围后对苏蒙军予以全歼。
松本见到个窟窿就吓得直抖,山县的前方却已经是胜利在望——教科书和作战条令上都说:“敌军只要后路被袭,马上就会全军崩溃。”
1939年5月27日午夜,东八百藏率搜索支队率先向东岸的川叉进发,前为骑兵中队,后为战车中队。
日本受国力和资源条件,特别是缺乏优质钢材的制约,所制造的坦克战车数量有限,每个主力师团只能配属一个战车中队。各师团都把战车中队当宝贝疙瘩,可是到了战场上,又总也解决不好步车协同的问题。
在日本陆军中,奉行的是“大步兵主义”,步兵让坦克围着他们转,坦克兵则反过来抱怨步兵进攻时跟不上,或跟上了也对坦克保护不力。由于战车中队和步兵联队怎么也拧不到一块儿,第二十三师团便索性把战车中队编进了搜索队。
战车中队共有十二辆坦克,其型号为94式,属于轻战车范畴,被称为“土豆坦克”。让它担任机械化的轻骑角色,倒也算适合,尤其在侵华战场上,由于中国军队的反装甲火力十分薄弱,土豆坦克曾得以大行其道,从最早的淞沪会战到当时的武汉会战,都能见到它耀武扬威的身影。在那种几乎无敌的情况下,日军内部为节约子弹,甚至禁止使用车载机枪,坦克兵只好探出炮塔,用所携带的骑枪进行射击。
根据第一次出击的经验,外蒙军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坦克装备,区区几辆坦克,便把外蒙军冲得稀里哗啦,现在战车中队倾巢出动,还不得把他们给吓得尿炕。
东八百藏也得到情报,说在前线发现了苏军坦克活动的迹象。面对苏军坦克,战车中队自然就没那么欢腾和不可一世了,但东八百藏对此并不担心。
第三章 距离不是产生美
日本陆军中向来迷信“白兵主义”,认为刺刀和武士道精神才是战斗中的制胜之本,坦克之类不过是点缀品。除此之外,作为骑兵联队长的东八百藏还认为,他的骑兵比坦克要优越得多。
在东八百藏看来,诺蒙坎沙丘纵横,偶尔冒出几辆笨头笨脑的坦克,又哪及得上骑兵的灵活机动,而且搜索支队还准备了许多反坦克手雷,这几辆不中用的“铁皮罐头”不出现便罢,一出现正好给手雷找到用武之地。
连侦察带作战,搜索支队前后已来过诺蒙坎多次,可谓轻车熟路。东八百藏甚至都不用派前哨,他认为只要一交火,外蒙军必然会像上次那样抱头鼠窜,说不定山县支队还没从正面推进,外蒙古人早已经一个不剩。
不派前哨,行军的速度更快,搜索支队在黑夜里横穿长达二十七公里的沙丘,沿途既没有迷路,也未遇到任何阻拦,几乎算得上是个奇迹。
事实上,根本就没人拦他们。经过疯狂的肃反,苏蒙军内指挥经验丰富的第一代将佐纷纷人头落地,前线军官均为缺乏实战经验的毛头小伙。他们只知道在战场正面排列防线,却不懂得两翼也得设置警戒阵地。
1939年5月28日凌晨两点半,搜索支队迂回至川叉,接着便一步步向东岸外蒙军阵地靠拢。
早上5点,搜索支队找到了外蒙古军骑兵第六师(骑六师)的指挥部。与正面布防一样,这里也是漏洞百出。在掩蔽部外,竖着长长的天线,似乎就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此外,指挥部附近竟然没有部署警戒部队,仅有几个零星的哨兵在站岗。
眼前的情景令东八百藏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恨不得即刻上去将外蒙军的指挥部予以摧毁,但当他手中的望远镜移向外蒙军主阵地时,顿时惊住了。
喷火坦克,也称化学战坦克。T-130坦克系以T-26坦克为基础,去除了原坦克上的左机枪塔,在右机枪塔内安装火焰喷射器,而左机枪塔下的空间则设置喷火燃料储罐。
T-26坦克系列属于轻战车,装甲厚度仅为15毫米,连苏军自己对其防护能力都不自信,作战时必须让步兵与其配合。可是94式坦克的小口径机关炮实在太弱,炮弹打到T-130身上,就跟骑兵马刀砍在装甲上的效果一样,至多留个痕迹,有时甚至连痕迹都留不下来。
在沙丘前面掩护机枪连的是一个外蒙军装甲营,这时也赶来助阵。外蒙军装甲营是一支由苏联军械武装出来的装甲部队,由36辆BA-6轮式装甲车组成。装甲车安装T-26坦克的炮塔,日军94式坦克的机关炮才13毫米口径,T-26加农炮的口径是45毫米,火力之猛,让土豆坦克的炮看上去就跟玩具似的。
说T-26系列薄,其实还得看跟谁比,跟“土豆”比,它算厚的,94式坦克的装甲厚度仅为6毫米,就是一层铁皮而已。
面对“铁皮”,装甲车用加农炮一打一个坑,没多长时间,八辆日军坦克就真的成了烂土豆。
还剩四辆。喷火坦克不慌不忙地开过来,而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反正你开枪也好,发弹也罢,都奈不得它们分毫。
在将四个倒霉的家伙团团围住后,喷火坦克这才忽地喷出火龙,随着灼热的火焰席卷车顶,日军坦克车体由绿色变成灰白色,可怜的坦克兵们瞬间化为乌有。
仅仅两个回合过去,搜索支队已是一败涂地。沙丘外围都是死人死马,以及被击毁的坦克,除此之外,便是伤员的呻吟声。东八百藏的两名最重要的部下,骑兵中队长和坦克中队长均已毙命。
苏蒙军将沙丘包围起来,外蒙军骑兵下马,从四面八方对日军进行徒步冲锋,日军防了这里防不了那里,又伤亡了几十人。东八百藏赶紧下令自己的骑兵们也弃马步战,在沙丘上就地掘壕抵抗。没有挖掘工具,士兵们就把钢盔摘下,在松软的沙地上挖出了一个环形掩体。
残余的日军骑兵多为士官和老兵,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又有“武士道”撑着,外蒙军骑兵愣是无法冲进掩体。
超越外蒙军骑兵,随后冲上来的是装甲营。日本骑兵的三八式骑枪打人行,在装甲面前却耍不了流氓,而苏军钢铁怪兽之强悍,也差不多到了连自己都打不死自己的程度,日军对它们的阻击不过是隔靴搔痒,跟沙子吹上去差不多。
这个时候东八百藏终于想到了反坦克手雷。手雷不是炮弹,相距太远够不着,离近了又可能被坦克机枪击中或被履带碾死,东八百藏咬咬牙,开始组织敢死队,对苏军装甲部队实施“肉弹攻击”。
“肉弹攻击”和猪突冲锋同为日俄战争时代乃木希典的杰作,也是当时日军战胜俄军的必杀技,这种战法基本没有技术含量,都是拿士兵的肉体当武器,不计伤亡,不惜代价,直至把对手拱出阵地或吓退为止。
隔了这么多年,曾经制胜的法宝偶尔也可以拿来碰碰运气。被作为“肉弹”的敢死队员向阵地外扑去,他们利用装甲车的观察死角,把一捆捆集束手雷投向其油箱处。装甲车护甲相对薄弱的缺点由此暴露出来,多架轮式装甲车被炸起火,其余的急忙退了回去。
“肉弹攻击”虽然是扫地阿姨都能使出的烂招数,但开场时那种玩儿命的疯狂气势,还是把苏军给镇住了。在一时找不到有效解决办法的情况下,装甲营只好远远拉开距离,以机枪和火炮对日军阵地进行压制,免得僵尸一般的无脑“肉弹”们再跳出来害人。
日本陆军联队旗,也叫十六条旭日旗。与海军军舰旗图案大致相同,区别是太阳居中。军旗不容许老化及修理,因此平时都装在旗套中,即便是正式的操典,也只擎出象征军旗的旗杆、旗冠与流苏。
日军联队的军旗名义上为天皇亲授,按照规定,军旗在则编制在,军旗丢则编制裁,因此各联队都把军旗看得如性命一般,通常情况下,都会由被认为最优秀的少尉军官担任旗手,并专设一个军旗中队来进行护卫,军旗中队在联队的地位可想而知。
军旗中队走到半途,中队长就感到气氛不对:苏蒙军早将搜索支队包得有如铁桶一般,纵使军旗中队能冲进包围圈,也无法扭转局势,其命运很可能就像汤屋小队、步兵班那样,落得个飞蛾扑火、白白送命的下场。
军旗中队迟迟不敢上前,这时山县也猛醒过来,认识到一旦军旗中队再有闪失,整个山县支队就会失去基本战斗力,他也可能会像东八百藏一样陷入绝境。
山县赶紧发出命令,急召军旗中队返回,军旗中队顺水推舟,忙不迭地撤回了742高地,拯救行动暂告中止。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苏军终于停止进攻,炮兵阵地似乎也进入了休息状态。紧张了一天的山县支队得以重整,重伤员运至后方,轻伤员得以裹伤止血,士兵们利用这一机会赶紧恢复和补充体力。
原先山县曾派第十一中队埋伏于苏蒙军主阵地之南,任务和浅间小队相似,为的是阻断苏蒙军向河西的退路,可是在主力进攻受挫后,这种策应实在已没什么必要,山县便又用无线电将第十一中队紧急召回。
半夜,第十一中队到达742高地,加入山县支队的作战行列,增加了防守力量,让山县难得地松了口气。
最痛苦的还是搜索支队,他们已经一天水米未进,士兵们刚想从战壕里探出身体透透气,突然之间,一场没有任何预告的大戏开了场——阵地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东八百藏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炮弹便兜头砸了下来。
这是苏联人早就安排好的。外蒙古高台上的防空探照灯车,用强光将阵地牢牢罩住,然后展开狂轰滥炸。
火炮打了整整一夜,把东八百藏刚刚冒出的那点志气和希冀又给全部浇灭了。
1939年5月29日晨,苏军出动飞机进行空中侦察,以检查晚上“疲劳攻势”的成果。在发现搜索支队蔫掉大半后,苏军决定继续缩小包围圈,直至予以一举歼灭。
包围圈内枪炮声大作,苏蒙军“乌拉”“乌拉”的叫喊声如松涛卷起,连742高地这边也能隐约听到。
虽说山县昨天无力援救东八百藏,但唇不离腮,尤其作为前敌指挥,他不可能不担心搜索支队的安危,这些喊声把他弄得坐立不安。
生力军回归,又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山县觉得无论如何要再尝试一次。他拔出战刀,指挥日军以猪突冲锋的方式,向苏军设在川叉的外层包围圈发起冲击。
扼守这一层的是蒙军骑兵十五团。面对日军一浪高过一浪的“人海战术”,蒙军眼看就要吃不消了,此时苏军指挥官传令:你且闪开,瞧我们的!
苏军不靠步骑兵,靠的还是大炮。山县其实也带来了炮,不过他的炮全打了酱油。
作为步兵的直接支援火力,每个日军联队都配属一个山炮中队,拥有四门四一式山炮,但与苏联火炮相比,四一式山炮的射程实在太短,根本就够不着对方,为免在这种极不对称的炮战中归于灭亡,山县只好让山炮中队不声不响地躲到了沙丘背后。
窝囊的日军山炮缺席战场,诺蒙坎便成了苏军一边倒的“炮击靶场”,密集的炮火就像一把梳子,任冲锋的日本兵再怎么怒目圆睁、大吼大叫,它都不慌不忙地一道道梳过去,梳过之后,地上全是死人和鲜血,再不见一个能喘气呼吸的了。
到了中午,山县支队不得不收兵回营。这时的山县异常焦虑,不光为东八百藏,还为他自己。
从苏军的作战规律来看,炮击之后,必然会继之以坦克攻击,而以日军冲锋失败后的这种沮丧士气,还不一定能挡得住坦克。
山县从战壕里爬出来,在阵地上巡视了一圈,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狠狠心,让人从高地后坡把一门速射炮给推了出来。
速射炮。主要装备于日军精锐部队中的步兵中队,每个步兵中队装备一门到两门。在中国正面战场上,这种炮得到了大量运用,对中国军队的机枪火力点威胁很大。
这种速射炮又叫37毫米步兵狙击炮,在配合步兵作战时,可用以破坏对方机枪阵地及掩体,必要时,还能以发射穿甲爆破弹的方式,击穿坦克,日军没有专门的反坦克炮,这种步兵速射炮也就被拿来充了数。
显然,山县需要速射炮发挥出的作用,是后面那一种。
下午苏军果然出动了坦克。速射炮手瞄准其中的一辆射击,三发三中,苏军坦克冒着白烟燃烧起来,坦克攻击随即戛然而止。
这是日军火炮第一次冒出来露脸,炮手的射击技术和炮弹的精准程度,总算给山县支队带来了一丝心理安慰。当时松本正好趴在速射炮身后,整个射击过程让他的心怦怦直跳,就怕速射炮打不中坦克,让坦克冲进阵地。
直到坦克被摧毁,他才如释重负。不过好心情一共维持了不到十分钟,十分钟过后,一架苏军飞机从低空飞来。
“不好,要投弹!”松本急忙跳进战壕隐蔽。
飞机并没有投弹,只是从上空一掠而过。看来不是轰炸机,是侦察机,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松本的脸突然变得惨白,他大叫道:“危险!”
话音未落,苏军的一阵弹雨已经落进速射炮阵地。速射炮当场被炸毁,五名炮手一个不少,全部阵亡。
松本目睹的,是苏军一次完美的地空协同配合,在侦察机的指示下,地面火炮像长了眼睛一样,对敌方目标的打击极其准确有效。至此,山县再也不敢把任何一门炮搬出来现眼了。
不过他倒也不用过分担心自身安危,因为苏军已经把攻击重点集中于川叉,准备在那里完成最后的围歼。
外蒙军骑兵。早在冷兵器时代,蒙古人就以骑射闻名,到了近现代,只是传统的弓箭被置换成了枪支。
沙丘上负责阻击主力的是浅间小队,但他们所剩不多的子弹很快就打光了,蒙军骑兵不见日军射击,便放心大胆地驰马冲上沙丘。这种情形下的战争已经跟屠杀没有两样,骑兵挥舞马刀,将浅间小队砍杀罄尽。
东八百藏率领余下的十几名日军骑兵继续抵抗。躲在环形阵地里的这些人已状若疯狂,虽然他们的骑枪里早已空无一弹,但手上马刀的寒光和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仍令外蒙军骑兵为之胆寒。
骑兵怕,T-130喷火坦克不怕。它们被调上来后,用烈火浓烟将环形阵地紧紧裹住。日军骑兵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终于被逼爬出阵地,向坦克发动自杀式冲锋,这就是山县透过瞄准镜所看到的“最后的冲锋”。
下面的情景,山县也看得到,但他不会告诉气得浑身发抖的联络兵:T-130正喷出一道道高温火焰,将垂死挣扎的东洋武士一焚了之。
对来自川叉方向的动静,742高地上的士兵们和他们的联队长一样,只能远远地望着听着,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直到那里的炮声、枪声、喊杀声全部归于沉寂。
搜索支队覆灭也罢,存活也好,山县除了听之任之,别无他法。连着两天的苦战,山县支队的官兵也已疲劳至极,为了让战斗兵好好休息,以便应付第二天苏军可能发起的进攻,山县干脆让松本从卫生队组织人手进行夜间巡逻。
这趟差使对松本来说,可谓惊魂。先是在巡逻中碰上并赶走了外蒙军侦察兵,接着又在月光下撞到了一名搜索支队的“活鬼”。
“活鬼”是名军曹,就是他奉东八百藏之命,率一个班的士兵乘隙实行突围。突围途中,这个班遭到苏军坦克的袭击,除该军曹外,所有士兵都已战死。“活鬼”军曹浑身是伤,他连滚带爬,急着返回原阵地,结果阴差阳错地进入了742高地。
山县联队长闻讯赶来,军曹已经神志不清,还以为来者是东八百藏。他推开周围搀扶他的士兵,向山县立正敬礼,简单汇报后,高呼一声“天皇陛下万岁!”接着突然倒地气绝。
众人目瞪口呆。松本俯身检查,确实是死了,“活鬼”真的变成了死鬼。
1939年5月30日晨,苏军大炮对742高地进行新一轮齐射。
经过一连串的进攻和侦察,苏军对山县支队在高地的布防已经很清楚,知道高地东侧是主力部队,西侧是卫生队所在,一个为前坡,一个为后坡,后坡有山顶遮挡,不容易被炮弹打到。
这次再开炮,就分开来打。东侧前坡仍沿用杀伤力较大的榴弹,对日军主力进行覆盖式打击。在西侧后坡,代替榴弹的是霰弹。
霰弹也称子母弹,弹头装有定时引信,能在预定目标上空及附近爆炸,这样炮弹即便绕着弯也会给下面的卫生队造成威胁。
卫生兵们蹲在战壕里,就听到头顶的霰弹像雷击闪电一样啪啪作响,吓得他们一动不敢动,战地救护也无法进行。
一小时的炮击好不容易结束了。卫生队抓紧时间到前坡去给伤员清创换药,没受伤的战斗兵则抓紧时间打盹儿。
742高地的山县支队剩下不到三百人,搜索支队已基本可以判定为全军覆灭,第二十三师团和关东军总部无不为之震惊。
作为诺蒙坎战役实际上的总设计师,坐镇海拉尔的辻政信所受触动,并不在第二十三师团长小松原之下,他当即决定以视察为名去趟前线。
1939年5月30日下午2点,一架小型侦察机突然降临742高地。山县支队事前并没有接到通知,还以为是苏联飞机,阵地上顿时紧张起来,有的士兵甚至开始举枪瞄准,直到辻政信从机舱里走出。
此前的辻政信其实在关东军基层官兵中颇有声望,除了负责制定那份“要纲”外,还以朴素清廉著称。走下飞机的辻政信并无钦差大臣的架势和派头,他一身士兵打扮,脚上只穿了一双布鞋,且始终面带微笑。
众人对辻政信敢在这种时候亲临险地,且面无惧色,都惊到咋舌,很多人发出敬佩之声,一时大家全忘了给他敬礼。
辻政信对此毫不在乎,倒是士兵的惊惶情绪很快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先前从川叉突围出来的几个士兵看到辻政信后,倒在地上痛哭起来:“东支队(即搜索支队)全灭了!”
辻政信强作镇定,喝止了士兵的哭泣:“住嘴,谁说东支队全灭了,你们几个人不是还活着吗?东支队还在,灭不了。”
虽然这样说,但是辻政信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他随后径直找到山县,当着士兵的面,就将其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通。
在辻政信看来,在诺蒙坎与苏军作战并没有错,错在山县用兵无方,如果山县支队倾全力以救,搜索支队决不至于落到全军覆没的地步。
山县与东八百藏是士官学校的同期生,辻政信因此借题发挥:“难道东八百藏不是你的同学吗?你的友情都到哪里去啦?”
山县是大佐,辻政信只是少佐,可辻政信是山县的上级,话再难听,山县也得忍着,哪怕是一泡眼泪含在肚子里。
辻政信制订了作战计划,山县执行了作战计划,要打板子,两人的屁股都得被打到跟猴子屁股一样红。辻政信想来想去,给山县,也给他自己支了一招:“这样下去不行,今天晚上你给我去收尸,说什么也要把尸首给抢回来。你要是不去,本官亲自去!”
山县哪敢说不去。辻政信松了口气,他把自己的活也给安排好了:“你在这里负责收尸,明天我就回关东军司令部发布消息,说我们通过发动夜袭,取得了赫赫战果,并把外蒙军赶回了西岸,你看怎么样?”
除了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山县还能有什么其他表示?
交代完这些,辻政信便又重新坐着侦察机离开前线,而“收尸”难题则留给了山县。
怀抱苏军打来的重型炮弹合影留念。可是,抱什么耍酷不好,你抱敌人打来的重型炮弹?看来是苦头还吃得不够多。
再次看到水,卫生队犹如看到救星,排队喝水一下子变成了混乱的“抢水战”。
第一次诺蒙坎之战便在这种极其狼狈的气氛中结束了。除搜索支队基本全军覆灭外,山县支队的人员损失也接近百分之三十,如果不是山县老是藏着掖着,伤亡率当然还不止这个数字。
1939年6月2日,小松原飞抵甘珠尔庙,在东八百藏和其他战死者的牌位前进行了哀悼。当他看到伤员正源源不断地运往海拉尔时,不禁为自己的轻率出击感到一阵阵后怕。
后怕与后悔都是过去时,重要的是现在该如何收场。
年轻时的朱可夫是个帅小伙。朱可夫曾是沙俄军队的一名骑兵,因为在一战中作战勇敢而被提升为军士,拍摄此照时正是升为军士的时候。
除此之外,就得有点真本事。朱可夫从骑兵排长做到骑兵军长,有着指挥机动作战的丰富经验,同时指挥军区演习的经历,又使他初步具备了调度大兵团的那种宏阔眼光。
还有一点也可能是苏联高层予以考虑的因素。那就是抗战爆发后,朱可夫曾作为军事顾问援华,尽管他当时只是在技术问题上为中国军队提供咨询,并未参与具体作战计划的制订,但多少积累了一些对日军的认识和作战经验,如今在诺蒙坎战场上正用得上。
1939年6月5日晨,朱可夫乘飞机抵达蒙古,重点是研究驻蒙古的第五十七特别军在诺蒙坎战役中的指挥得失。
让他想不到的是,第五十七特别军司令部竟然设在距离诺蒙坎前线一百二十公里之外!
朱可夫十分吃惊,接着他来到特别军司令部,见到了军长费克连科等人,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费克连科至今未到前线去过,什么都一问三不知。
军参谋长库谢夫向朱可夫报告了局势,朱可夫一听,就知道这位军参谋长也一样没到过前线,不了解诺蒙坎战场的真实情况。
朱可夫调查下来,在军司令部的高层指挥人员中,只有军政委尼基舍夫去过事发现场。
朱可夫怒不可遏:你们这算打的什么仗,为什么不把军指挥所设在前线?
见朱可夫发了火,费克连科很是慌张,结结巴巴地辩解说,不是他不愿意到前方指挥,是因为那里找不到构筑指挥所的木料。
如此荒谬的解释,对于以性格火暴著称的朱可夫来说,只能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他扔下费克连科等人,气冲冲地赶到哈拉哈河东岸,亲自对诺蒙坎战场进行了考察。
经过实地考察以及对苏蒙军前线官兵的询问,朱可夫确认,刚刚过去的战役绝不是普通的边境冲突,而且正如伏罗希洛夫所说,日军没有被打服,在退出742高地后,一定还会再次发起“严重的军事冒险”,而以第五十七特别军现有的精神状态和实力根本无法取胜。
1939年6月8日,朱可夫向伏罗希洛夫递交了自己的调查报告,提出了对局势的判断分析以及进一步行动计划。报告当天便得到答复,费克连科因“丧失战斗意志”被撤职,朱可夫兼任第五十七特别军军长。
朱可夫走马上任后,军指挥所立即被移至哈拉哈河西岸,第五十七特别军迅速占领了河东的所有要点,开始昼夜不停地构筑永久性工事。
兵派上去容易,关键是还得吃饭饮水。朱可夫在前线考察时注意到,诺蒙坎战场附近是一片广阔的不毛之地,无法就地征用物资,从武器、弹药、燃料,到所有粮食用水,都必须从外地运过去,如此就牵涉到一个兵站运输的问题。
在朱可夫的要求下,苏联开始通过西伯利亚铁路,向博尔集亚火车站大量运送作战物资。最初是几列军列为一批,每隔一定时间便开往博尔集亚,之后,时间间隔变得越来越短,军列也越来越密集,有时甚至多达三十列军列为一批。
货物卸在博尔集亚,还得继续运到诺蒙坎,中间没有铁路,由此又给朱可夫出了个大难题。
对朱可夫是难题,对日军则是武器。
1939年6月10日,按照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诺蒙坎地区的日军地空部队全部撤回了原驻地。日军的撤退不是要将诺蒙坎拱手相让,而是认为诺蒙坎的地形将自动绑住朱可夫的手脚。
按照日本陆军的兵站常识,当使用大兵团作战时,陆地兵站线的长度一般不得超过两百至两百五十公里,而从博尔集亚到诺蒙坎,兵站线长达七百五十公里。
以“两百至两百五十公里”为标准,辻政信判断苏军再怎么添加兵力,也没法集结和动用大兵团,相反,他相信日军能做到。
辻政信在地图上计算了一下,从海拉尔到诺蒙坎,不到两百公里,如果利用内蒙古的白阿铁路,距离还要更短一些。
这下辻政信有把握了:日军可以出动大兵团,苏军至多只能供应中小兵团,以我的大兵团吃你的中小兵团,还会有困难吗?
日本驻苏大使馆武官土居明夫大佐回国述职,正巧在开往西伯利亚的列车上看到苏军增援部队,据他估计,起码有两个苏军的机械化师。
到达东北后,土居马上来到关东军司令部,向植田及其幕僚们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并且连声嘱咐:“赶快让国内增援坦克和飞机,如果做不到,就只有引兵后退,求得妥协。”
植田听后默然无语,辻政信则在旁边一个劲地冷笑。他倒不是不相信土居的话,他是坚信自己的“兵站极限论”:兵站补给线是瓶颈啊,懂不懂?老毛子有再多的机械师,也通不过瓶颈,都得卡在那儿!
生怕土居回国传播这条消息,以致动摇了参谋本部及国内舆论的作战决心,辻政信过后把土居拉到另一个房间,带着威胁的口气恐吓他说:“像今天这样的软弱话,将危及土居君的生命,你回东京以后千万不要乱说,要不然当心那些少壮军官把你给宰喽。”
辻政信对前景自信满满:“这次作战,我们无论如何要把苏联坦克抓到新京(即长春)来,举行庆祝胜利的阅兵式。”
辻政信摇着个鹅毛扇,不慌不忙,做闲庭信步状,让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关东军司令官植田好不欣赏。
关东军司令部由此制定了一个缩回拳头打人的策略,即先撤出诺蒙坎,然后找准时机,集中兵力给苏军以“分期分批地”严厉打击。
植田和辻政信都把对手估计得太低了,朱可夫也有标准,但不是他们的。
植田谦吉,第十三任关东军司令官,一个长着花岗岩脑袋的老家伙。深陷诺蒙坎这件事,也真不知道是辻政信把他带到了沟里,还是他跟辻参谋一起跑进了沟里。
在辻政信看来,谈判可不是光靠嘴巴就占上风的,靠的还是实力,如果这次关东军能够“不言而行”,对苏蒙军发动突然打击,就可以提高日军的国际威望,到时准保能把谈判桌前的英国人吓得面无人色,还有什么谈不成的?
他针锋相对地质问寺田:“如果在诺蒙坎坐视敌人的挑战而不顾,必将发生第二、第三次诺蒙坎事件,甚至有可能发生全面冲突!”
按照辻政信的说法,只要日方一强硬,就能挫败对方的战斗意志,他却没有反过来认真想一想,假使苏联更加强硬地反扑过来又怎么办?这不是更有可能发生全面冲突吗?
可是辻政信一番没有多少逻辑可言的论调,还是博得了满场彩。作战主任服部卓四郎第一个起身叫好,其他参谋也都迅速转变了立场,最后连寺田本人都推翻了自己的见解。
寺田原来所持的是“自重论”,辻政信是“强硬论”,就跟原来的不扩大论和扩大论一样,是非对错在这里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表现得更强硬更有气势。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也就是“越‘左’越好”,哪怕是“左”到离谱的地步。
在“左”的高调面前,几场所有类似的场合,都会由辻政信这样毫无自知之明的逞强莽撞之辈控制局势,慎重论者则会被视为怯懦而抬不起头来,先前连满腹经纶的石原都挨了一刀,更不用说寺田了。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所有参谋里面,包括寺田在内,都没有作战的实践经验,就算是一般的参谋工作,经验也不及辻政信,所以根本回答不了辻政信的质问。
强硬论统一了会议基调,也帮助与会的植田和矶谷下定了决心。
接着起草作战方案,第二十三师团遭到“罢免”。参谋们异口同声,认为第一次诺蒙坎战役中的不尽如人意,与第二十三师团的素质有关,这个组建不久的师团从作战指挥到部队士气,都存在问题,以这样的状态与苏军作战,很难取胜。
大家想到的理想选手,是第七师团。在作战课看来,只有这样有战斗力的老部队出马,才能完成作战任务。
当天参谋们将作战方案送交植田,请他裁决。
植田的额头出现了很深的皱纹,他看着地图,默默地聆听着辻政信就方案所做的说明。据辻政信说,过去植田总是边听说明边点头,但是那一天不知为何,神态非常反常,一脸深沉,且中途未作任何表示。
辻政信满腹狐疑地猜测着司令官的心思,当做完说明,他看到植田掏出手帕,开始擦拭脖子上流下的汗,随后才慢慢地开了口。
第二十三师团在呼伦贝尔草原上行军,就此开始了他们的噩梦之旅。
其实地图上标注的湖,大多是盐水湖,连马都不能喝。士兵们的水壶第一天就喝光了,没有水喝,只好晚上宿营时在沙地里挖坑,然后轮流趴在坑边吸吮其中的湿气。
还有一个办法是早上用饭盒盖收集露水。不过能收集到的露水很少,而且里面含有不少沙子,只能说聊胜于无罢了。
松本和卫生队这次的运气应该说不错。他们和第七师团的第二十六联队一起出发,第七师团是关东军的主力机动兵团,自有关东军汽车联队服侍,因此免除了徒步行军之苦。
卫生队参加过诺蒙坎战斗,深知苏军厉害,只有第二十六联队初次上阵,一个个显得气宇轩昂,不可一世。
在长期的洗脑式宣传下,关东军大多以“无敌皇军”自居,只要没真正在战场上交锋过的,都以为苏军再牛,到了他们手上,也不过是些不经砍的乌合之众。
第二十六联队如此人五人六,还有身份背景上的特殊原因。第七师团本身是日本陆军的战略预备队,乃关东军所辖八个师团中的首席王牌,在第七师团里,第二十六联队又是绝对主力,它先后参加过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有这样“光荣史”的日军联队在当时已经不多见,连从军入伍的日本皇室成员想要给自己镀金,也往往选择在第二十六联队混上一段时间。
在空旷的草原上,多达四百辆卡车蛇行前驱,风尘滚滚,倒也蔚为壮观,坐在卡车上的第二十六联队官兵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就连胆小的松本也受到感染,暗想“此次一定能报第一次诺蒙坎之战的一箭之仇”。
可是只要头脑冷静下来,那些被喷火坦克烧焦的尸体还是会一次次浮现在眼前,这让松本十分恐惧,想想不管第二十六联队怎样气冲牛斗,打得过喷火坦克的可能性还是接近零。
松本私底下甚至有了逃跑的念头,当卡车停下来休息时,他还特地让一名卫生兵给自己拍照,已经准备把命送在前线了。
通过空中侦察,朱可夫逐渐发现了日军的运兵趋向,同时他也意识到,近期日军航空兵的活动之所以如此频繁,并非偶然之举,实际是在为即将开始的大规模地面进攻夺取制空权。
朱可夫虽已拿出“菜单”,要求增调兵力,但这些援兵都尚未到达诺蒙坎。显然,在他们陆续到达之前,必须尽全力阻止日军的集结行动,延缓其进攻时间。
1939年6月23日晨,在空军的配合下,苏军出动了以坦克、骑兵和摩托化步兵组成的机动部队,向先期到达将军庙的部分日军发动了迂回进攻。
第二天,朱可夫将兵力增加了一倍,其坦克分队已迂回到了将军庙背后的甘珠尔庙。
扎营于甘珠尔庙的主要是日军二线部队,松本卫生队及第二十六联队的野战医院都在这里,当苏军杀到时,松本首先听到的是苏联飞机的巨大轰鸣。
这是苏联制造的一种快速轰炸机,型号为SB,特别之处就是一个快字,它比同时期的大多数战斗机都要飞得快,到抗战中期以后,中国曾向苏联购买了三百多架SB轰炸机。
SB所过之处,日本人都傻了,因为二线部队没有配备对空火炮,只能抱着头挨炸。
轰炸结束,坦克分队又冲了过来,日军急忙钻到战壕进行抵抗。朱可夫发起的这种军事行动,不是真的要进行攻坚,只是对日军的营地及兵站进行袭扰,所以扫射之后马上就撤,并不做片刻停留。
朱可夫的袭扰战术令日军惶惶不安。小松原及关东军的情报参谋,都认为苏军已大致了解了己方的作战意图,如不及时采取措施,7月1日的总攻难以实现。
苏军的每次袭扰,都有飞机撑腰,日军航空兵自然不能坐视,第二飞行集团立即派第十二战队上阵,对苏联战机进行拦截。
第十二战队以拥有王牌飞行员而自傲。在这次拦截战中,其头号王牌筱原弘道单人一次性便击落十一架苏联战机,创造了历史新纪录。尽管交战时的苏联战机数量明显多于日机,但地面部队举头看去,从天上冒着黑烟,打着旋栽下来的几乎全是苏联飞机。
攻击间隙的日军飞行员。日军航空兵诚然训练有素,技术精湛,可也无法一个当一百个用。
苏联空军再次遭受挫折,让年轻的飞行员们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儿,然而日本航空队猛则猛矣,却后继乏力,飞机越打越少,国内的飞机制造能力有限,根本来不及增补,相反,苏联远东空军拥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损失了马上补充,升空作战的飞机始终有多无少。
第二飞行集团为此头疼不已,只好靠加大起飞频率来弥补飞机和飞行员的短缺,但前线兵力仍是捉襟见肘,飞行员更是疲于奔命,毕竟就像筱原那样的神射手,也得吃饭睡觉休息不是。
飞行集团的参谋们经过商讨,研究出了一条对策。
日军士兵在展示和炫耀从苏军手中缴获的战利品。左二士兵头戴的防毒面具应该也在其列,由此反过来可以说明苏军在反毒气战和细菌战上确实早有准备。
石井把事情弄砸,还得小松原出面给他擦屁股。小松原耷拉着一张苦脸,把屎盆子扣到了苏军身上,说是苏军对水源地下了毒,“水中检查出细菌,目前石井部队正在调查中……”
细菌战成了石井给小松原下的一个绊子。后来日军大溃退,供水系统被完全破坏,受伤的士兵们喊叫着要水喝,正好眼前就淌着白花花的哈拉哈河,不喝白不喝,于是不明真相的士兵耐不住干渴,捧起河水就往喉咙里灌……
喝过之后,便生怪病,一种从未见过的怪病,不少人因此倒下。许多与他们接触的人也很快被感染,并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一名参战日军在日记中写道:“我们简直到了人间地狱,整个人都快疯掉了。”
据战后关东军军医部的统计,第二次诺蒙坎战役期间,共有一千三百人因病死亡,其中相当一部分死于细菌感染,这些细菌战的牺牲品被称为“病因不明的死亡”。关东军搬起石头,没想到砸中的却是自个儿的脚。
第五章 从堤坝里喷涌而出的怪兽
迂回进攻讲的是一个快速机动,但这些在诺蒙坎战役中根本就做不到。
各路集结部队,以第二飞行集团到得最早,翅膀一扇就来了。其次是第二十六联队,他们有卡车坐,虽有颠簸之苦,但总算保证了机动性。再次是第二十三师团,一支没水喝的大军,熬了一周,才于6月27日完全到达前线。
最晚到的,恰恰是看起来应该速度最快的——第一战车团。
受限于日本的坦克制造能力,坦克装甲车在日军中一直是稀罕物,成建制坦克部队更加少见。第一战车团是当时日本仅有的一个坦克师团,被参谋本部视为“军中国宝”,就这么一个“国宝”,给了关东军。
关东军也舍不得用,平时除了举行检阅式时偶尔拿出来装装门面,炫耀一下外,哪儿都不让去,所谓“养在深闺人未识”。间接地,也使战车团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差,出征诺蒙坎,是它首次参加大规模远距离作战,光整理行装就忙了好些天。
1939年6月25日,第一战车团乘火车到达阿尔山。阿尔山就是白阿铁路往北的终点站,这里比海拉尔到诺蒙坎要近一些,但也有一百八十公里路程,沿途尽是原始森林,一下雨,河水泛滥,道路泥泞不堪。
战车团没有专用拖车,全靠坦克自行。还没走一会儿,坦克履带就被泥土糊住,导致故障频出。土路被坦克履带碾压后,形成了泥浆沟,后面跟着的那些油罐车、弹药车、给养车可倒了霉了,经过时全都陷了进去。
一辆陷入泥沟的卡车,得二十个士兵才能拖拽出来,整个战车团每天就忙着拖车、推车,战车团长安冈正臣中将为此常常急得上蹿下跳。
战车团的工兵联队也没少给他们的头儿添乱。这个工兵联队缺乏重型舟桥设备,遇到稍微宽一点的河流就抓瞎,只得绕路而行,弄得行军速度更加缓慢。
1939年6月29日,安冈率战车团向小松原报到,成为最晚到达诺蒙坎前线的一支参战部队。
进入哈拉哈河西岸的日军。日军擅长突袭,此处突袭行动在一开始也达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
1939年7月2日凌晨2点,浮桥终于架设完毕。因为材料不够,架的浮桥很单薄,卡车要过河,就得先把所载货物先卸掉,而且要小心翼翼,不然很可能滑到河里去,火炮也得大卸八块后分运,只有步兵和速射炮可以直接通过。
为了抓紧时间,第二十三师团所属的藤田步兵大队便率先过河,辻政信也随这支部队到达了河西。
在日军的登陆点上,驻有一支外蒙军的小型警戒部队,他们没想到日本兵会突然冲到眼前,由于缺乏准备且数量上处于明显劣势,很快就被日军击溃。
自从塔木斯克基地遭到日军空袭后,苏联空军忙于增补新的飞机,空中侦察不足,所以小松原的这次大规模兵力调动,事前并没有为苏军所察觉,即便日军已经过河,外蒙古高台上的炮兵阵地也未做出及时反应。
上午10点,河西兵团的一线主力大半得以过河。小松原驻足向上游远眺,他所站的位置,距离苏军连接两岸的渡口和高台炮兵阵地不足十三公里,距离朱可夫的指挥部不到十五公里,迂回包抄行动即将宣告成功。
不过在此之前,小松原还得跨过一道坎。
诺蒙坎战役中的施特恩、乔巴山和朱可夫(自左至右)。这时的施特恩主要负责协调苏蒙两军的活动和后勤工作,并因此在战后荣获苏联英雄称号。
拼刺毕竟是日军的强项,一旦他们站稳阵脚,外蒙军并不是对手,经过两个小时的苦战,骑十五团很快伤亡殆尽。
可是两个小时也不是白折腾的,利用这段时间,骑六师主力奉命赶到,迅速拉起第二道防线,在暂时挡住日军攻势的同时,也为朱可夫用兵筹策创造了更为充裕的空间。
朱可夫早已设计出了一套组合拳,但他必须得到一个人的同意。
苏军早期实行的是单一首长制,即部队的所有权力和责任都集中在军事主官一人手中,但在肃反进入极盛时期后,苏联以双重指挥制度代替了单一首长制。双重指挥制度也叫“政委最终决定制度”,按照这一制度的规定,部队长的所有战术计划和决定,都得提交同级政委同意,军事主官的一切指令和作战命令,都必须两人共同签字才行。
朱可夫的境遇不错,或许因为是“钦命”的原因,他与军政委尼基舍夫的关系处得不错,尼基舍夫对朱可夫的整套方案完全同意。
朱可夫决定将位于东岸的装甲兵团抽回,集中主力消灭西岸之敌,在此之前,他采用的手段是轰炸浮桥。
正从浮桥上通过的是河西兵团的二线部队,松本及其卫生队也在其中。在苏军炮兵阵地发威后,浮桥周围被炸到水柱冲天,烟雾加上水雾,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落到浮桥上的炮弹直接制造出炸穿炸塌的效果,这时候就需要工兵冒死下水修补。刚刚修好,轰炸机又来进行俯冲投弹,把在河边等待渡河的士兵吓得一愣一愣的。
为了对付轰炸机,日军在岸边架起了高射机关炮,这才减少了轰炸机的威胁,使得二线部队得以陆续过河。
苏军的这次轰炸虽然未能把日军二线部队拦在东岸,但已成功地使河西兵团前后脱节,一线和二线部队的间隔达到了六公里左右。
与此同时,苏军装甲兵团奉命加快向西岸移动。
1939年7月2日下午3点,小松原向战车团长安冈正臣传达了一个重要情报:河东苏军正陆陆续续地向河西撤退。
安冈负责指挥河东攻击兵团,该兵团除战车团外,还包括第二十三师团所属的山县联队以及一个野炮兵大队。按照计划,河东兵团应在7月3日拂晓发起正面攻击,但小松原建议安冈,可以派山县联队提前追击,否则将失去战机。
安冈与小松原在陆军大学时是同班同学。他听后怀疑苏军不会这么快就撤往河西,以为一定是老同学求功心切,犯了急躁病,因此起初没敢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一架日军侦察机飞临诺蒙坎上空,给安冈投下了一个通信筒,这份通信件终于让安冈坐不住了。
通信件上写着:“已发现苏蒙军向河西撤退。”
侦察飞机在上空观察得明明白白,绝不会随便忽悠,看来苏蒙军撤退这件事千真万确。
安冈立即下定决心,当天晚上就展开夜袭,以配合河西兵团的军事行动。
下午7点40分,又一架侦察机投下通信筒。打开一看,内容是:“东岸的苏蒙军正在向西岸撤退,应从速追击。”
安冈掐指一算,距离发现苏军西撤,已经四个多小时过去了,苏军得撤过去多少部队?
夏天的呼伦贝尔草原昼长夜短,时近黄昏,天色仍未有昏暗的迹象,照这个趋势来看,要是再不进攻,东岸的苏军就可能要跑得一个不剩了。
安冈按捺不住,下令不等夜袭,就“昼袭”好了。
在野炮大队实施三十分钟的压制性炮击后,第三战车联队率先从北面进发,坦克和重型装甲车纷纷冲出掩体,向苏军阵地攻去。
朱可夫将装甲兵团调回西岸,仅在东岸留置包括两个团的第三十六摩托化步兵师(摩步师)。因兵力缩小,摩步师在象征性抵挡一阵后,便主动放弃了两道前沿警戒阵地。
联队长吉丸清武大佐一看,那个乐:我已经很努力地约束我的魅力了,没想到老毛子还是这么不经揍,冲啊!
吉丸命令各坦克中队放下包袱,开足马力,全速前进。
日军实行的是步车协同战术,战车联队后面跟着山县联队和工兵联队呢,坦克这么一发飙不要紧,可两条腿的步兵如何跟得上。
第三战车联队狂飙突进,看来是根本就不打算让步兵们跟上来的节奏。
山县急忙派人跑上去与吉丸联系。坦克车封得严严实实,步兵也不知道怎么沟通,只好举起枪托猛敲装甲车的外壳。吉丸打开舱盖,问明事由,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们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吧。”
说完之后,他把舱盖啪地一关,坦克一溜烟开走了。
没有坦克时,山县盼坦克,有了这耍大牌的铁壳子车后,惹来的却是一肚子闷气。
难道我们非得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步兵们干脆不跑了,反正就是跑到腿抽筋也追不上。
第三战车联队放开缰绳,一路狂奔,当距离河岸只有四公里时,他们停了下来。
苏联名将伏龙芝认为,随着武器的改进和军事技术的进步,战术也会随之改变。装甲兵团的构想正是这一理论在实战中的体现。
速射炮不够用,小林下令实施“肉弹攻击”。
被编入敢死队的“肉弹”们开始收集武器,这些武器包括反坦克手雷、炸药包、集束手榴弹、迫击炮弹,最多的就是燃烧瓶。
早在从海拉尔出发前,第二十三师团便给每个士兵都发了一瓶汽水,要求先将汽水喝完,然后灌满汽油随身携带,这些瓶子就是燃烧瓶。
“肉弹”们抱着武器,三三两两地跃出战壕,他们一边高呼口号,一边向坦克冲去,但是大部分人还没跑几步,就被担任火力支援的装甲车打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苏军坦克仍在不断增加,一批坦克从侧面渗入了河西兵团的二线区域,与正在赶路的卫生队狭路相逢。
当松本发现时,已有十五辆坦克呈扇形包抄过来。松本急忙拔出战刀大喊:“全体卧倒!”
光卧倒不济事,还得挡上一把才行,松本又叫:“埋反坦克雷,埋反坦克雷!”
这时候再埋雷哪里还来得及,坦克眨眼冲到跟前,卫生队附近的战斗兵首当其冲,离得远些的被坦克炸死炸伤,离得近的更惨,轻者被压断了腿,重者被辗成了鱼干。
幸亏卫生队后面跟来了速射炮,在近距离下,两辆苏军坦克被炮火击毁,其余坦克才被迫后撤。
日军已经死伤一地,卫生队也顾不得再追赶一线部队,先进行战地救护要紧。就在这时,松本看到一辆崭新的轿车。
车里坐着的,是小松原和他的参谋长。听说小林部队遭到了苏军的猛烈反击,他感到很是突然,想亲自到前线去一探究竟。
谁都知道,一般士兵不可能坐轿车,能坐轿车的十之八九是大头目,这个松本眼里的“胡来举动”,又引得苏军坦克成群杀来。
速射炮先被炸毁,接着轿车旁边的护卫骑兵也遭了殃。只听一声坦克炮响,战马飞向天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战马的惨状吓坏了卫生队的挽马,它们撒开蹄,拉着装运医疗器具的大车没命地向旷野跑去。
小松原的汽车回身便向临时指挥所逃去,两辆坦克在后面紧紧追赶。指挥所里面的人这时才发现,苏军坦克的密集和战局恶化的程度已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留守指挥所的辻政信一边接应小松原,一边急调兵团预备队从河东到河西,以稳定后防。
被作为预备队的,是第二十六联队及一个野炮兵大队,联队长须见新一郎大佐派安达大队和野炮兵大队前去支援。
两个大队过河后,立即遭到坦克攻击。野炮兵大队首当其冲,刚刚过河的挽马因受惊而四处狂奔,弹药车与火炮被掀翻在地。一名日军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当时惊慌失措,战马嘶叫,拖着火炮四处奔跑,汽车也到处乱窜。”
知道西岸险恶,没想到如此险恶,由于情况过于紧急,野炮兵来不及装定标尺,就像步兵使用速射炮一样,采用直接瞄准的方法对坦克进行射击,以阻挡其前进。
先期带来的炮弹有限,很快就打光了,在这要命的关头,浮桥又被炸断了,河里抢修的工兵死伤惨重,炮弹也因此断了炊,使得一门门山炮、野炮全做了哑巴。
安达大队这时更加动弹不得,他们被侧翼赶来的一个外蒙军装甲营死死缠住。
原题大意为“八百雄兵击败苏军坦克集群反扑”。看这些人欢呼雀跃的样,仿佛不是苏军坦克差点淹没了他们,而是他们已经把苏军坦克给干得一个不剩了。
负责对坦克进行火力支援的装甲车立即开火,但日军与坦克离得太近,人又实在太多,往往干掉了这一群,又漏了那一群——想想看,你打生化游戏时,一下子扑来几百个“僵尸”,纵然手里有再好的武器,也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在高温环境下,又经过长途奔驰,苏军坦克的汽油发动机外壳灼热无比,燃烧瓶里的汽油一流到引擎或排气管等地方,就会引发整个坦克迅速燃烧爆炸。
见肉弹攻击起到效果,“僵尸”们变得更为疯狂,有人甚至直接爬上坦克,用枪托猛砸观测镜和天线,使坦克无法正常行驶。
苏军已经稳操胜券,当然不愿意与对手无谓地拼消耗,铁甲洪流暂时退潮。
此时一线的小林部队不仅速射炮已被毁坏殆尽,连用于“肉弹攻击”的反坦克手雷和燃烧瓶也所剩无几,士兵只能徒劳地用步枪对远处的坦克进行射击。二线还有速射炮,不过炮弹也快用完了。像这种样子,只要苏军再发动一次总攻,一二线就都要一齐呜呼哀哉。
苏军没有再发起大规模总攻,还是托了飞行集团的福。
飞行集团长嵯峨彻二当天其实一直在诺蒙坎上空进行侦察。这种侦察实在有够危险,苏军高炮部队可不是吃素的,嵯峨彻二身边的一架侦察机就被高炮击落,一名作战参谋当即坠地毙命。
嵯峨彻二能设身处地地感受到步兵的困境。不须小松原多费口舌,他就不惜血本地把重轰炸第六十一战队调到了河西战场。在战斗机的掩护下,重轰炸战队以苏军坦克群和炮兵群为目标进行了轰炸,否则小林部队的防线可能早就崩溃了。
中午以后,在塔木斯克基地向东的公路上,出现了长长的装甲车队和摩托化步兵,这是朱可夫从后方抽调而来,准备用于前线的增援兵力。轰炸机队二度出动进行轰炸,迫使苏军增援部队就地隐蔽和疏散,也相应延缓了朱可夫发起的下一轮总攻。
苏军没有急于再次组织进攻,倒是一线的日军士兵开始自发向苏军重机枪阵地发起冲锋。士兵们如此不顾死活,不是为了争取反败为胜,而仅仅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嘴唇湿润一下:苏制水冷式重机枪的散热筒内,装着五公升掺有润滑油的水。
由于补给线几乎被完全切断,长时间的断水已经使士兵们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当然,在重机枪的猛射下,他们根本就接近不了苏军阵地,不过在阵地前沿留下了一堆又一堆尸体而已。
此情此景,让督军的关东军高参们深为震惊。
一天仗打下来,日军前后方都报告已经伤亡过半,弹尽粮绝,地上横七竖八到处是日军的死人死马。置身战场的松本自述,他甚至曾产生幻觉,即便苏军没有发起冲锋,也老是觉得耳边有坦克的轰鸣声。
显然,再硬拖下去的话,除了继续损失外,河西兵团已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1939年7月3日下午3点,矢野出面,把前线将官召集在一起开了个碰头会。会上,他和小林的意见统一,都认为渡河作战已经失败,应该赶快撤退。
可是小松原却不同意。
战车第四联队的空地协同进攻。不过这其实也是为了配合拍照宣传而特意摆出来的造型,实战时做不到如此气势轩昂。
前番嫌弃步兵和工兵,让联队长吉丸清武吃足了苦头,这次不能不搞好配合。坦克履带一被铁丝网缠住,跟在旁边的工兵联队便赶紧趴下来清理铁丝,不过苏军对此早有准备,特等狙击手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枪声响处,坦克周围的工兵接连倒下。
山县联队继后攻击,但在浓密火力及铁丝网拦阻下,不仅同样一筹莫展,而且蒙受很大伤亡,一名大队长被击毙。
还是乖乖地回家吃晚饭吧。
连着两天打不开局面,战车团长安冈愁得连饭都吃不下,这时候战车第四联队长玉田来串门子了。
玉田认为,白天的进攻过于简单和轻率,要用这种方式来攻克高地,等同于缘木求鱼。
对于联队长这种荤不荤素不素,说了跟没说差不多的言论,安冈并不特别感冒,但是玉田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使谈话气氛发生了改变。
玉田要求发动夜袭,白天不行,晚上接着干,而且愿意主动请缨。
安冈颇有些震惊:你的联队白天才挨了打,这么快又夺命思财,疮好忘痛啦?
他真想摸一摸对方的额头,看是不是突然发烧了,但玉田很认真,说晚上偷袭,不易被苏军发现,即使被发现了,以95式的机动速度,又有夜色作为掩护,完全可以逃之夭夭。
听玉田言之凿凿,安冈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点头同意,条件是速去速回,不能恋战。
7月3日晚11点30分,在玉田的指挥下,第四战车联队以密集队形出发,他们没有从正面进击,而是绕了一个大圈,迂回至苏军阵地侧面,以避开烦人的铁丝网。
这是一次隐蔽行动,按照玉田的规定,所有坦克都闭灯前行,同时将车速控制在每小时五公里左右。除了玉田乘坐的指挥坦克上装有车载电台外,联队的其余坦克都没有无线通信,在黑暗中关灯之后,又听不到前后左右车辆的声音,个个成了睁眼瞎。
为了保持队形,各坦克的车长们只好打开舱盖,探出头来互相喊着,这使得行军更加困难,犹如在同手同脚走路,别提多别扭了。
或许也该着玉田走运,行了不到半小时,突然下起了雷阵雨,一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草原上的天气一向变幻莫测,假如是平时,可能没有野战部队会喜欢这样的环境,但现在不同。
雷声和雨声遮掩了发动机的轰鸣,闪电则帮助坦克车手看清了道路,玉田喜出望外,马上下令开足马力,全速行驶。
因为连着两天看对手的笑话,第三十六摩步师在侧翼的警戒有所松懈,第四联队沿途未受到任何阻挡,轻而易举地就得以潜入苏军主阵地后方的重炮阵地。
当苏军哨兵察觉异动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日军坦克一拥而上,冲入了营地。守军猝不及防,顿时一片混乱,值班机枪才打了一梭子子弹,便被坦克炮击中,跑出帐篷的士兵也一排排地被坦克机枪扫倒。
战斗仅仅进行了一个小时,重炮阵地便被日军坦克完全击毁,而第四联队的伤亡并不大。
完成这一划算买卖后,玉田立即率部撤退。苏军拥有BT快速坦克,其速度还要超过95式,但当BT闻讯到达时,第四联队早已离开。
玉田创造了一个纪录。在坦克作战史上,能够利用夜间恶劣天气,实施大规模集群攻击并取得胜利,这还是首例。苏军为此损失了两个榴弹炮营,后来许多军事院校都把此战列为教材中的经典范例。
第四战车联队的夜袭取得了成功。这是日军在搬运战利品。
不过就当时而言,玉田取得的所谓胜利,也仅止于战术胜利。对于失去两个榴弹炮营,日军也许会伤筋动骨,苏军却不会,他们很快就可以得到补充,甚至更多。
苏军的补给线稳定而高效,无论坦克还是火炮,外蒙古高台上的炮兵阵地就从来没有闲着的时候。7月4日一大早,它便开工向东西两岸的日军展开射击。
松本已经率收容队到达东岸渡河点,他急忙下令把伤员和尸体装上车,往安全地点转移,结果根本就跑不出苏军榴弹炮的火力范围,两辆卡车先后冒着烟滚到了河堤下。
好不容易把伤员弄回来,没想到又成了苏军的活靶子,松本两眼急得通红,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上次收容搜索队尸体时的做法,便赶紧让人给卡车挂上红十字标志。
苏军把日军的偷袭全部称为“无耻的偷袭”,做事也不会像日本人这样鬼鬼祟祟。见到红十字后,苏联炮兵遵守国际道义和规则,暂时停止射击,放走了余下的卡车。
东岸其实也有日军的野炮阵地,并试图对外蒙古高台的苏军炮兵阵地进行压制。双方展开炮战,炮弹呼啸着在空中飞来飞去。
松本在送完伤兵后,就躲在炮兵战壕里,他一看,就知道这实际上是一场完全不对称的炮战。仅就位置而言,外蒙古高台对诺蒙坎地区可以做到一览无余,日军的野炮阵地整个暴露在苏军视野里,而日军炮兵却看不到对方的炮兵阵地到底在哪里,只能根据炮弹袭来的方向作出模糊判断。
此外,炮兵火力也有不小差距。日军每发射一颗炮弹,就会招来五六发炮弹的反击。一个炮兵在战壕里被炮火压得受不了,刚刚爬出来,想换个地方,一发炮弹就在他身边爆炸,炮兵受了重伤。另一个炮兵在营救时,也受了重伤。
这种窝囊的炮战真是没法看。两个重伤员被重新拖回战壕,松本给他们做了紧急包扎,并一路护送到后方。
其实岂止炮战,不对称的还有很多,比如接下来的坦克战。
89式中战车。由于在日本纪元2589年(1929年)面世,故名89式。
89式战车全重十三吨,是日军所有坦克里面火力最强、装甲最厚的一种型号,不过这也就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光是苏军当先出战的第十一坦克旅,就拥有近百辆坦克,其中有两种是先前已经露过脸的,即T-26轻型坦克和T-130喷火坦克,就装甲厚度和防护能力来说,它们就已经不比89式差多少,等到T-28再站起来,89式就被完全淹没了。
二十吨以上为重战车,那只是日本人的分类法。苏联人可不是这样,接近于89式的T-26,只被算在轻战车范畴内,T-28全重已达三十一吨,他们叫中战车!
T-28与89式站一块儿,简直就是“巨无霸”与侏儒的关系。T-28不仅有“巨无霸”的块头和体量,而且火力甚猛,坦克射击时迅速而准确,几乎没有臭弹。它们上来后,几拳就把89式给打趴在地,一辆又一辆日军坦克被击中后发生爆炸,瘫在地上成为了一堆废零件。
让吉丸联队长格外诧异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自己一上来就被苏军给死死盯住,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都是废铁,你们怎么就单单看上了我?
出卖吉丸的,恰恰就是他所乘坐的那辆指挥坦克。
日造坦克省工又省料,坦克舱十分狭小,这是多数坦克都不装通信设施的原因。联队长要对外联络,不能不装车载电台,而空间一共就这么大,装了这个,便容不了那个,所以指挥坦克一般不加载火炮,很容易辨别。
其他国家的坦克部队有的也有这一问题,不过他们会在指挥坦克上另外加装一根钢管,看上去就跟炮筒一样,为的就是要鱼目混珠,使敌军分辨不出。
日本人的聪明劲都用到如何省钱上去了,从来没考虑过这一招。吉丸的“秃子”坦克往那里一戳,想不让人认出来都难。
苏军争相追逐,周围的日军坦克赶紧上前护卫,可哪里挡得住。几辆T-28连发数炮,指挥坦克和坐在里面的吉丸联队长一道成了渣渣。
中战车尚且不济事,轻战车更不敢上去硬碰硬。玉田的为人要比吉丸鬼得多,他见势不好,赶紧指挥自己的第四战车联队飞逃。
T-28虽是个壮汉,跑起来却也不慢。几辆日军坦克逃避不及,被T-28撵上,后者连炮都懒得打,直接将95式撞翻在地,然后嘎嘎嘎地碾轧过去,那一幕,就仿佛是在上演现实版的变形金刚。
诺蒙坎成了苏军新武器的试验场,会喷火的,块头大的,速度快的,火力猛的,全聚着堆上来了。当天的战局,更像是数量庞大的牛群在追击一小群羊,而那一小群羊丧于牛角或牛蹄之下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安冈和他的部下万念俱灰的时候,草原上突然刮起一阵沙尘暴,一时间,大量黄沙挡住了光芒,白天变成黑夜,残余的日军坦克趁机突出重围,一口气逃回了将军庙。
第一战车团原有坦克七十辆,这一战就去了一半。消息传回日本国内,参谋本部受到极大震动。七十辆坦克看上去够寒酸,但以日本的国力和资源状况,能凑齐这些宝贝已经十分不易,而且第一战车团还是当时日本唯一一个坦克师团,以后要靠它来“孵化”其余坦克部队,哪里禁得起如此消耗。
参谋本部特地晓谕关东军,要求今后必须切实保障第一战车团的安全,不得再让它与苏军装甲兵团对攻。
其实就算参谋本部不表态,面对自己打一辆少一辆的队伍,安冈也早就没了正面对攻的实力和勇气。
第六章 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1939年7月4日,日军河东兵团被打得丢盔卸甲,尚未完全撤出的河西兵团也被迫进行了一整天的作战,以摆脱苏军的穷追猛打。
日军整体防线被压缩到渡河点附近,第二十三师团参谋长大内孜大佐在指挥断后掩护时,突遭远程榴弹炮轰炸,胸部被弹片击中,当即毙命。一直到晚上,第二十三师团才得以全部撤到对岸,河西只剩下须见新一郎和他的第二十六联队仍在维持。
本来第二十六联队可以第一个撤出,阴差阳错下,不得不沦为断后部队。
苏军几次要夺取浮桥。维护浮桥的是第二十三师团所属工兵第二十三联队,联队长斋藤勇中佐与须见新一郎是士官学校的同期同学,他不忍心看着老同学被截断后路,因此不顾工兵联队作战能力有限,一直在浮桥旁边拼死抵御。其间,工兵还用炸药炸伤了几辆苏军的喷火坦克,以阻止苏军的攻袭。
1939年7月5日晨,第二十六联队最后一个通过浮桥撤离,斋藤勇这才下令拆桥,可谓是巨有义气,也很符合日本的武士道精神。
日本军人平时对武士道津津乐道,不过这时谁也顾不得讨论这个,他们如今热议的话题是为什么会吃败仗。
对于开局,日军方面本来以为是稳操胜券。作战期间,除关东军高参们亲自参与指挥外,参谋本部作战部长桥本群少将及一些参谋也到将军庙一带进行了实地观察,结果让他们大失所望,不过失望之余,也整出了一些可以被称为教训的道道。
过于轻敌,当然是第一条败因。没打之前,谁知道老毛子这么猛啊,还当是日俄战争时的沙俄军队呢。此外就是炮兵和炮弹不足,没法压制苏军的火力,从而使得野战部队的军事行动难以自如。
其实还应该加一条,坦克也不足,但参谋本部根本就不想在坦克上再投入了,因此这一条被省略了。
高官们开出的药方是,关东军要想打赢诺蒙坎战役,必须向前线大量调派炮兵部队。
关东军司令部按药方抓药,1939年7月6日,植田司令官发出了编组炮兵团的命令,由关东军炮兵司令官内山英太郎少将担任团长,着手抽调和拼凑炮兵部队。
对前线日军来说,编组炮兵团还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总不可能整天敞着肚子晒太阳,如果能够边等边打,顺便报了首轮折戟的一箭之仇,岂不是更妙?
正在等待命令的日军野战步兵。日军重视近战,火力和白刃战并用的夜间偷袭是平时训练的重点课目。
幸好其他联队都按时到达了潜伏地点。晚上10点,夜袭开始。小松原先集中现有的两个野炮联队,对苏军一线阵地进行了半个小时的火力攻击,接着工兵联队前进。
上工兵联队的原因,是因为苏军在河东主阵地埋了七万枚地雷,不清障的话,后面这些步兵全都得给炸飞了。
工兵排雷时,苏军的机枪和迫击炮全都没歇着,工兵们作业时连头都不敢抬,这个遭罪。
排完地雷,便是“猪突冲锋”,步兵们端着刺刀,不要命地向各个火力点猛扑。
似乎苏军真的害怕这种疯狂攻击,他们很快放弃阵地,撤往河西。日军占领阵地后,立即向上空鸣放显示夜袭成功的信号弹。
小松原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后,顿时心花怒放,也以最快的速度向关东军司令部发去了捷报。
离天亮已没有多少时间,日军工兵抓紧时间拆除浮桥,完成整个夜袭行动中的最后一环。
晨光微露,桥也拆得差不多了,大家如释重负。不过就在这时候,阵地中央开始落进许多烟幕弹,浓厚的烟雾呛得士兵们眼泪鼻涕横流,什么也看不清楚。
还没等日军回过神来,一大群苏军的BT快速坦克已插入日军的速射炮阵地。这些速射炮是后半夜拖上来的,但是还没发挥作用,就被BT坦克捣毁了。
紧接着,苏军机枪旅不知何时也冲了上来。日军的屁股还没坐热乎,眼看着又被从苏军主阵地上赶了出去。
随后便是轰炸机追着炸,各参战联队被炸得哭爹喊娘,狼狈不堪。
整整忙乎了一夜,不仅看似到手的那点银子还了回去,连自家本钱也折进去不少,这可把小松原给郁闷坏了。
郁闷是因为他知道的战术,只有迂回和夜袭。相反,朱可夫的花样却多得很,除了诱敌深入,还有以假乱真。
小松原或许会感到不解:占领苏军阵地后,我周围放了警戒,浮桥也拆了,那些BT快速坦克、机枪旅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浮桥就是朱可夫以假乱真的一种手段。日军能看到的苏军浮桥,大多数都是“明桥”,那只是一些暂用桥,或者是伪装出来的桥,并不起作用。
苏军真正使用的浮桥是“暗桥”。这种桥是先在河床上打好基础,然后根据河水的涨落,以及人员、车辆、火炮通过时所需要的宽度及深度,建筑出掩于水下的平坦水泥过道,通常在哈拉哈河水面以下三十厘米处。
日军对苏军浮桥进行过反复侦察,但不到“暗桥”的附近很难发现其秘密,即便空中侦察也是如此。
“明桥”和它旁边的阵地,都不过是朱可夫用来钓鱼的饵。当日军进攻时,苏军只是佯作撤退,其实在撤离前,河东河西的苏军就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日军工兵拆掉的都是“明桥”,反击部队可以通过“暗桥”,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动袭击,而其突然性和隐蔽性,比起日军那种地球人都熟悉的夜袭战术又不知要强上几多。
又一次日军的步兵劲旅在往前推进,但他们迎来的也可能是又一次失败。
连续两天晚上,诺蒙坎都飘着小雨,夜色漆黑。要说这样的天气本来和夜袭很匹配,第十四旅团起先也并不在意,但是出发不久,小雨就慢慢地变成大雨,大雨又变成了暴雨。
第二十三师团曾被诺蒙坎的干渴缺水折磨得要死要活,第十四旅团相对要好一些,只是谁也摸不透草原水龙王的脾气,这位老兄犹如在用恶作剧打发乞丐:你需要米的时候我给你钱,你需要钱的时候我偏给你米。
这么大的雨是第十四旅团参战以来从未遇到过的。虽然出发前穿了雨衣,可是在暴雨下并无多少遮护作用,不到一分钟,每个人从头到脚全被浇了个透,背包、皮鞋里尽是水。
士兵要携带的装备已经不轻,平均达到三十公斤以上,再加上这么多额外雨水,身上的负荷沉到迈不动腿。参加夜袭的士兵后来回忆:“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想,这会不会是神不满意我们这些人,对我们的一种惩罚呀。”
到了下半夜,“惩罚”总算告一段落,日军也摸到了高地前沿。这时绊住他们的不再是暴雨,而是“琴弦”。
“琴弦”是一种新型钢丝网,不过与拦阻坦克的蛇腹铁丝网不同,步兵才是它的菜。之所以叫作“琴弦”,是因为钢丝非常细,如同钢琴的琴弦一样,而且全部贴近地面。
日军士兵被“琴弦”缠住后,都成了手舞足蹈的八爪鱼,想发起夜袭惯用的“猪突冲锋”也不可能。守卫高地的苏军步兵一见,立即向驻于高地后方的炮兵阵地发出信号。
炮兵事先给高地前沿的每个区域都编了号,并测定好了射击诸元,收到步兵的信号,他们只要照本宣科,按测好的数据射击即可。
小松原一直在营地等候好消息,但等来的只是被炸得伤痕累累的败兵之师,至此,第二十八联队的神话也破灭了。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太容易得到的,会对之兴味索然,太不容易得到的,又会完全丧失信心,就是这种看似容易得到,却又始终未能得到的,最是吊人胃口。
小松原的胃口被吊了起来。他自己检点两次受挫的败因,第一次是两个联队缺席,第二次是只有两个联队,如果第三次能把诺蒙坎地区的所有部队和资源都动员出来,从而发起超大规模的集团化夜袭,就不信苏军还能扛得住。
吸取之前的教训,小松原向飞行集团要来几架侦察机,由联队长们乘坐着,利用白天的时间对地形和路线进行了一番侦察。他还为各联队配置了通信分队,对相互联络的信号做出规定,如此大费周章,都是为了协调一致,以避免再次出现迷路或者自乱阵脚这类糗事。
小松原忙到要爆肝,恨不得来个乾坤大挪移才好,相比之下,他的对手要镇定得多。
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手,朱可夫对日军的战法已经了然于心,他印象特别深刻,同时也感到啼笑皆非的,就是日本人运用战术的死板和食古不化。
比如说迂回战术,这个战术自有其高明之处,但日军的问题是把它看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很多时候战场上其实并不具备迂回包抄或侧击的条件,也硬要实施,而且实施了就退不回来,一次,两次,三次……直至被别人揍到稀里哗啦,彻底破产为止。
日军连续几个晚上发起的夜袭战,让朱可夫再次长了见识,从第一个晚上开始,他就知道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甭管多少次,跟第一次相比,没有多少质的差别,只不过是量的增加而已,你只要找准要害,就一定能打断他的脊梁骨。
图中苏联士兵所持武器即为“波波沙”冲锋枪。“波波沙”冲锋枪在近距离内有着无可比拟的火力优势,非常适于实施“火制”战术。
你再怎么宣传精神万能、“武运长久”,这人掰开来揉碎了,也不过是几十种化学元素,哪里能承受得了成千上万子弹的消磨!
上半夜,日军如潮地上去,又稀稀拉拉地退了回来。
说是要动员全部资源,小松原让炮兵联队把克式野炮运了上来。克式野炮是一战前日本从德国购买的火炮,它与速射炮一样可为步兵提供火力支援,威力比速射炮还要强。
日军用克式野炮抵近射击,高地上的探照灯车被一一击毁,而苏军可使用的照明弹也已消耗殆尽,战场上的光线立刻暗淡下来。乘此机会,日军又组织起第二次集团冲锋。
在黑暗的环境下,“波波沙”冲锋枪的拦阻效能有所减弱,前沿阵地因此被日军突破。
苏军在战死一名团长后,放弃了一线阵地,包括721、733在内的几座高地上的守军全部撤向后方。
第三个晚上,小松原终于有了圆梦的感觉,直到天亮以后。
天亮以后,朱可夫用行动告诉小松原,他的暂时放弃,只是为了给小松原制造一个新的噩梦。
晚上短兵相接时,因为害怕误伤友军,外蒙古高台的炮兵阵地一弹未发,等于闲置,现在可以说是毫无顾忌。
朱可夫一共储备了六十万发炮弹,他对炮兵的要求是,在射区内,每平方米每分钟平均要爆炸两发炮弹——就当超市开业酬宾,炮弹不要钱,可着劲地送给日本人尝尝鲜。
数不清的炮弹飞过来,黄土被炸起后与黑色浓烟混在一起,使阵地上空由晴天变成了阴天。日军刚刚占领的每一座高地都遭到了炮火的严密封锁,步兵和炮兵蹲在战壕里一动不敢动。
如果全都蹲着还好一些,但这么多人马不可能不喝水吃饭,每天为了向高地送水送饭,都要死伤许多人。在苏军连中途下课时间都不提供的无间歇炮击中,日军不仅伤亡惨重,而且在精神上也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这正是“火制”的最高境界,朱可夫在一退一让之间,把小松原锁进了监狱。
日军发动三次夜袭,前后共伤亡五千多人,火炮损失一半,得到的结果仅是苏军战死二百多人,防线后缩两公里。在“火制”面前,什么“猪突冲锋”“白兵主义”都输掉了裤子。
德国观察团把猪突冲锋称为“愚蠢的密集冲锋”,他们对日本人如此浪掷兵力感到十分不解:你们完全是在把可笑当好笑,死这么多人,就为了得到区区两公里防线?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理解是多么困难。小松原又怎么能想到,自己血战竟日,能得到的居然只有两公里防线呢?
他如今是骑虎难下,要攻,攻不上,要退,不甘心,于是从早到晚接受苏军的炮火“摧残”就成了唯一的无奈之选。
假如能倒退到7月7日以前,小松原一定不会如此冲动,他会含着眼泪,流着鼻涕对大家说,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幸福就是天冷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热腾腾的烤地瓜……
两名苏军狙击手在行动,他们手中所持武器就是莫辛狙击步枪。诺蒙坎战役时,苏军的狙击战术尚处于起步阶段,重视程度也有限,到1939年底的苏芬战争结束后才予以高度重视。
日军装备于前线的三八式狙击步枪非常少,狙击手的数量也因此受到极大限制,而且日本人在狙击战中的战术特点跟他们进行迂回、夜袭时一样,非常死板,总是一群人守在一个地方,乒里乓啷射,极易被发现。发现之后,苏军都不用派自家狙击手与之对悍,只需确定目标,远距离一炮就能将这些人枪统统炸碎。
朱可夫的狙击战术给一线日军造成的心理压力,远大于其实际损失。日军不得不对前沿步兵的行动做出严格规定,要求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连续待在同一个地方,以免进入苏联狙击手的瞄准镜范围。
苏军狩猎的区域不仅有地面,还包括天空,进入7月以后,日本航空队的损失逐渐增大,其中以战斗机战队最为严重。
日军展示他们所缴获的一门苏军火炮,应该还是第四战车联队在夜袭行动中的战利品。苏军拥有很多大口径的野战榴弹炮,并不在乎被缴或被摧毁的那一部分损失。
小松原退后一步,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水深火热:坦克、狙击手、飞机、远程重炮连轴转,到处烟尘滚滚,鬼哭狼嚎。
惊天动地的炮弹爆炸声,连身在后方,与弗依高地相距六公里之遥的松本都能听见,他比喻成是贝多芬的交响乐演奏——只是演奏的曲目太残酷了,对日军士兵而言,那不啻于死亡交响曲。
他举头向弗依高地所在的北方望去,那里的天空一片火红,光看着就让人觉得酷热难忍,甚至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可以想见,忍受着苏军重炮“灼热煎烤”的前线士兵该有多么痛苦。
不久,松本也有了亲身体验这种痛苦的机会。
日军卫生队和辎重队奉命前移至三角山阵地。三角山是个山顶呈三角形的沙丘,相对于弗依高地,这里算是介于前沿和后方的二线阵地,但已经进入了苏军的重炮射程,所以大家一到宿营地,第一件事便是急着挖掘可以躲避炮弹的战壕。
松本在山顶找到了一个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最适于挖战壕。就在他弯下腰刚要动手开挖的时候,忽然发现地面有被炸过的痕迹。
松本曾听老兵说过,落了炮弹的地方,十有八九炮弹还会再次飞来。他就长了个心眼,在相邻八九米处挖了“章鱼罐”。
第二天早上醒来,松本听到头顶有人说话,探出头一看,原来两个辎重兵正在他昨天放弃的地方挖战壕。
松本急忙大声提醒:“那里危险,有炮弹落下过。”
日本陆军里的规矩,野战兵看不起辎重兵,辎重兵又看不起卫生兵和军医。两个辎重兵对松本的好心提醒不屑一顾:“喊什么,这儿没你什么事,不要瞎说。”
军医或许会瞎说,苏联的重炮却不会瞎说。
后来松本再去看时,辎重兵的那个战壕连影子都找不到了,原先的位置上只有一个被炮弹炸出的大坑,坑里的土看上去白燎燎的,好像被火烧过一样。坑的边缘还有没完全烧焦的襟章和刀把,以及带血的碎肉和骨头……
松本能侥幸躲过一劫,除了选址正确外,还缘于无意中得到了“土遁秘法”的相助。
那天在把战壕挖好后,松本仍然疑神疑鬼,心神不宁。为了使自己安心,他就把用来垫背包的宽木板抽出来,用于盖住洞口,接着又在洞口蒙了块毛毯。
苏军炮击时,松本的“章鱼罐”也挨炸了,他差点被倒塌的掩体活埋,正是木板和毛毯救了他一命。
在木板和毛毯的遮挡下,沙土只埋到松本的肚脐眼,双手还可以活动。靠着两手拼命扒,他才得以从“章鱼罐”中挣脱出来,也因此把木板、毛毯的组合称为“土遁秘法”。
三角山上,每天都会有日军士兵死去,不是被炸死就是被活埋,松本能屡屡逃生,连他自己都认为是神在保佑自己。
松本的职业是个医生,参战之前他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属于无神论者,可是在这种天天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环境下,他也不知不觉地成了求神保佑的信徒。
生命之水来之不易。紧挨着哈拉哈河,却不敢喝里面的水,日军算是尝足了作茧自缚的滋味儿。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汽车到后方运水。白天飞机大炮,汽车不敢出行,要去,就得晚上去。有一次汽车运水回来,哨兵听到马达声,还以为是苏军装甲车冲入了阵地,对着汽车就开枪射击,其他步哨不问缘由,也跟着瞎射一气,结果打坏了汽车,水漏了个精光。
拉来的水,平均一个中队一桶,一个分队只能分到几壶,再到个人,那水真的得用“贵如油”来形容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因为盛水用的桶是汽油桶,水上面还真漂着一层汽油,必须事先用火柴点燃了才能喝。
这两笔账,就足以把小松原搅到死去活来,一提总攻两字便苦着个脸,好像几辈子不得翻身的样子。
斯穆什科维,曾参加西班牙内战,以作战英勇获苏联英雄称号。在诺蒙坎战役中,他亲自驾机并指挥航空兵对日军作战,再次获苏联英雄称号。
有飞将军之称的斯穆什科维奇在战术方面有许多创新,比如他曾在西班牙内战中推出一种编队新阵形,叫作“双机攻击”。
“双机攻击”以两架飞机为一组,组里包括长机和僚机。它的最大特色是打破了以往的主次之分,采取了“谁先看到,谁先攻击”的思路。即便是处于副手地位的僚机,当它所处位置相对有利时,也可以先于长机发起攻击,而长机则见机行事,转换角色,为僚机提供掩护。
在西班牙内战中,西班牙叛军的飞行员使用的是一战时常用的“V”字编队,即三机为一组。当“V”字编队遭遇“双机攻击”时,顿时被打得溃不成军,“双机攻击”由此得到了认可。
突袭筱原的正是典型的“双机攻击”编组。筱原不知厉害,当场被僚机击中,并在空中爆炸分解,随后他被甩出飞机,直挺挺地坠落地面。
地面观战的卫生兵们并不知道这就是筱原,他们只是本能地向身影落下的方向跑去。跑了没多远,就听见前方扑通一声巨响,筱原的身体撞到了地面,一股尘烟腾地冲天而起。
卫生兵们愕然地站住了。由于从高空急速落下,呈大字落地的筱原身体肿胖,面部又紫又黑,其状惨不忍睹。
松本赶紧上前检查,在筱原身上,已找不到任何生命迹象,人早就断气了。
日军曾经宣称,筱原在诺蒙坎空战中前后一共击落了五十八架苏联战机,这位“关东军第一机”堪称关东军航空兵的精神支柱。他被击落身亡后,直接导致关东军航空队的士气一落千丈。
第十一战队除筱原之外,几个中队长都先后战死,整个战队元气丧尽。比第十一战队更惨的是第一战队,战队长、中队长因伤亡更换数次最多,该战队损失了原有的全部飞行员以及飞机,至此,日军第一王牌飞行员和最精锐的飞行机队均不复存在。
第七章 不幸的穿越
空中惊天动地的撞击,似乎也撞着了矶谷的腰,他在东京待不住了,向参谋本部中岛次长提出辞行,正式的理由,是就“处理要纲”向植田司令官请示,真实的想法却是要参与指挥即将到来的总攻。
参谋本部也不是好打发的。临别时,中岛再三警告矶谷,要求关东军在最近这段时间内,无论如何不准再轻举妄动。
矶谷急于脱身,便胡乱点了一下头,令他没想到的是,中岛还真做得出,竟然派两名高级参谋跟上矶谷,一起回长春。
俩参谋说是要去前线视察战场,但谁也不是瞎子傻子,一看就知道这是监军的干活。
关东军的参谋个个都被娇惯成了少爷,一封“隐忍”电报都可以让他们受不了,别说是人盯人的监视,这回可真是弄到了“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的境地。
你不相信我们,没关系,我们也不理你!
关东军原先还收敛一些,现在索性放开来,该说的说,该做的做,至于两个“监军”爱干什么,随便,反正这是关东军的地盘,你到我的地盘,就得吃我的饭,听我的话。
辻政信觉得事情还没这么简单,他又和服部找到参谋长,问离开东京时,参谋本部有没有让捎什么特别的话。
听矶谷将临走时中岛的那番话和盘托出,辻政信和服部都冷笑起来:“他们把关东军当小孩子了。要拘束我们,一定要有天皇的命令,起码也得有一个正式命令,就这样上下嘴皮一动,就想指挥关东军啦?”
参谋本部让关东军不要轻举妄动,关东军反而动得更起劲了。
日俄战争中,日军用重型榴弹炮轰击旅顺港内的俄军战舰。
岂止海军,日本陆军的大炮当时也称得上是巨炮,据说仅仅一天之内,就将俄军阵地上的山石削去了三米有余。
日俄战争前,日本之所以能制造和拥有许多重炮,是因为甲午战争时得到了中国的大笔赔款,日俄战争虽然打赢,但他们不仅没能从老毛子手里拿到一个子儿,还倒赔进许多钱,国内财政十分拮据,加上以后碰到的对手几乎都是弱者,用不着重炮,此类制造也就基本停了下来。
现在要用,大半还只能再到军火库去翻老古董。为了凑足数字,关东军连旅顺要塞的重炮也没放过,全都一门门拖出来,然后运往诺蒙坎。
日军炮兵的机械化程度不比工兵好上多少。除少数部队配有履带牵引车外,绝大多数重炮都得靠骡马拖拉。这些重炮是名副其实的重,其中的150毫米榴弹炮,光一枚炮弹就有三十多公斤,整个炮身重达数吨。在硬土路上,就需十六匹驮马才能勉强拉动,到了诺蒙坎那样的松软沙土区,三十二匹也未必管用。
一个重炮兵联队得带上十几门这样的重炮,再加上弹药粮草以及配套设施,没个三千匹马为之服务,到前线作战这件事,想都别想。
三千匹马,每天光喂马的草料就是个惊人数字。小松原不得不卖力张罗,整个海拉尔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背后的苦楚自不待言,不过对小松原来说,忙完后更多的还是欣喜。
在以关东军炮兵司令官内山英太郎任团长的炮兵团中,共有三个重炮兵联队,计三十八门大口径火炮,加上原在战场上的两个野炮兵联队,集结了大小八十二门火炮,这基本上就是关东军现存的全部家底。
步兵方面,第七师团所属第二十八联队原先只到了一半,在船多不碍路的原则下,植田下令将另外一半也调了过来,这样第七师团三分之二的部队都已到位,可以正正经经地称之为第七师团了。此外,又征调了四个日军独立旅团,一个伪满骑兵旅团。
表壮不如里壮,前线大军云集的盛况,让小松原重新把头昂了起来,摩拳擦掌,急欲一试身手。
1939年7月22日,预定中的总攻到来。
在将军庙军事会议上,小松原和内山曾就总攻采取的战术有过一番激烈争论。小松原将第一、二次诺蒙坎战役的失败,归结于缺乏炮兵掩护,或者说掩护的力度还不够大,因此坚持步炮协同的打法,即以步兵夜袭突击为主,炮兵火力支援和压制为辅。
内山不干:凭什么要以步兵为主,为什么不能以炮兵为主?
两派争执不下,最后上交植田司令官裁决。植田认为,前线步炮部队光编制就有十几个之多,如果搞步炮协同会很困难,不如让炮兵打光再进攻。
这样内山就占了上风,总攻确定以炮火攻击为主,待炮兵基本摧毁苏军阵地后,再由步兵上去打扫战场。
既然炮兵唱了主角,晚上没法观测,小松原就只好放弃了夜袭这一看家法宝,率领步兵集团坐等炮击,然而眼见得攻击时间已到,火炮却是一声不响。
炮兵部队作战有一套程序,先得炮兵观测所提供方位,可当天是阴雨天气,能见度很差,内山就跟小松原打了个招呼,说要不明天再打吧。
内山临时撂挑子,可苦了小松原,因为步兵集团已在前沿的埋伏区域隐蔽待命,而在苏军拥有登高望远及空中侦察的条件下,这么多日军的大规模运动,很难不被发觉。
松本后来打过一个比方。一个提着大棒的彪形大汉站在那头,一个腰挂长剑的小毛孩儿站在这边,毛孩子煞有介事地舞着剑,显示着自己的武功,人家大汉理都不理。
终于,小毛孩儿忍不住了,挥着长剑,呐喊着便朝大汉冲了过去。
朱可夫就是站着不动的大汉,小松原充其量就是心浮气躁的小毛孩儿,当毛孩儿冲上来时,大汉所要做的,只是给予当头一棒。
与日军临战前都不知道方位不同,苏联炮兵部队在诺蒙坎已经待过很长时间,坐标方位均已提前测好,重要地区还人工建起土堆,以作为炮击的参照物。天气好坏对他们来说根本是件无所谓的事,朱可夫一个命令下来,立等可射。
自家的重炮尚未能够见识,苏联人先给日军步兵上了一课,重炮炮弹的杀伤半径特别大,很多士兵不是直接中了弹片,而是被震死或被倒塌的“章鱼罐”掩体活埋。
各步兵联队苦不堪言,纷纷要求炮兵予以还击,以便使士兵们摆脱困境。
这些要求都被内山拒绝了。理由是,没有方位和目标,盲目还击不但起不到作用,还会暴露炮兵阵地,在缺乏还击把握之前,炮兵团只能与步兵一样白白损失掉。另外,日军不比苏军,炮弹数量十分有限,尤其是那些重炮炮弹,本来就没多少,一枚枚都得有着有落,是决不允许浪费的。
步兵撤不下来,又冲不上去,只好硬挨。这滋味儿可不好受,称得上是“挨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每个步兵联队都至少伤亡了六分之一,其中酒井联队被炸死的最多,一个千人规模的大队,仅剩两百多人,有几个小队无一人幸存。联队长酒井把身子缩在战壕里,一个劲骂炮兵是浑蛋。
苏军知道几万日军步兵昼夜埋伏在自己阵地的前沿,就变着法折腾对方。晚上雨停后,轰炸机群又跑到埋伏区的上空,足足投了两个小时的炸弹,让日军好好地过了一把吃夜宵的瘾。
日军飞行集团的战斗机不消说,缺乏夜航能力,即便TB-3晚上出来轰炸,它们都不敢动一动,高炮部队则是窝囊到要吐血,他们竟然没能配备探照灯车,既不知道轰炸机何时来,又不知道何时去,只能干看着人家投弹。
部署于潜伏区内的日军。在无遮无拦的情况下,他们几乎就等同于苏军飞机大炮的活靶子。
步兵联队长们朝小松原大发牢骚:“苏军不管白天黑夜,晴天雨天,全天候照打不误,咱们的飞机大炮为什么那么娇贵?”
小松原无言以对,炮兵和航空兵自有不得已的苦衷,十个指头咬着都疼,他谁也不能怪,谁也怪不得。这番遭遇对他来说,就犹如一次期望甚高的穿越,穿越完了,才发现自己不是皇帝,而是太监。
38式150毫米榴弹炮。这种一战时期的古董大炮威力很大,但性能落后,在诺蒙坎战役爆发前就已停产。
于是,早已集结于前沿的七十六门大口径重炮终于派上用场,远远可以看到,苏军炮兵阵地上被炸得尘土飞扬,浓烟滚滚。
因为炮弹的供应能力有限,日军炮兵对耗弹量有严格规定,即必须按基数使用,普通山野炮一个基数为一百发炮弹,越往上去,每基数的炮弹越少,150毫米榴弹炮为五十发,150毫米加农炮仅为三十发。
平时炮兵部队最多舍得用一个到两个基数,这次破例允许打足五个基数,可谓下了血本。
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炮战,在日本陆军史上还是第一次,炮弹的消耗更是史无前例。密集的重炮轰击,给苏军一线阵地造成了一定破坏。一名苏联战地记者在前线采访,拍下了一个炮兵班作战的场面,但就在他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一枚重炮炮弹落下来,炮兵班成员全部中弹身亡。
苏军损失的主要是团属步兵炮和迫击炮,师属山野炮、军属榴弹炮、加农炮这些重炮部队已经开始转移阵地,内山观察到,苏军牵引车正拖着火炮向后撤退。
直接负责指挥重炮兵的畑勇三郎心花怒放,他颇有诗意地记录道:“殷殷炮声惊天动地,震撼着蒙北沙漠。”
步兵们埋伏在战壕里,他们不知道重炮轰击的实际战果,只能听到隆隆炮声,以及依稀看到苏军阵地上的尘烟,不过这就够了,自家炮兵抖威风,诺蒙坎战役以来是从来没有过的,因此一个个兴奋得要命,连连拍手叫好。
10点整,受到炮群射击鼓舞的步兵集团跃出隐蔽掩体,几万人浩浩荡荡,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一边高喊“万岁”,一边冲向苏军阵地。
苏军的火力拦截网除了轻重机枪外,只有一些不便移动的火炮,力道是有的,但日军人实在太多,割麦子一样,割了一排又一排,总也割不完,前沿部队与苏军阵地已近在咫尺。
苏军指挥官见状,赶紧下令准备上刺刀打肉搏战,但也就在同一时间,炮弹忽然像冰雹一样地砸过来,正砸在步兵集团中间。
苏军都觉得奇怪,他们的炮兵正在转移,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帮手?
帮手不是别人,却是内山。
因为炮兵团的重炮或者是日俄战争时的遗物,或者是出厂后从没舍得放到战场上历练的宝贝,所以炮兵对炮的性能多不熟悉,而且他们此前也从未接受过超远程的饱和射击训练,导致射击效果无法恭维。
从前沿观测数据来看,重炮的射击精度很差,弹着点离目标相差较远,经过两个小时的重炮轰击,仅有十门苏军火炮被击毁,其余炮兵部队都跑掉了。
内山于是临时决定延长一个小时炮击,但他却忘了通知前沿部队。事实上,就算他有这个意识,也力不能及。
苏军在诺蒙坎战区实施了无线电干扰技术,日军电台之间没法正常联系,使用传令兵的话,各部队这里一堆,那里一堆,靠两条腿几分钟时间里根本跑不了多远,若是以车代步,又会成为苏军轰炸机的攻击目标。
总之,内山要么不改时间,要改时间的话,就没法让所有人都知道。
日军重炮端的生猛,只一个照面就做完了苏军做不完的功课,日军步兵集团第一梯队近乎全军覆灭。步兵指挥官赶紧通过电台向内山呼叫:“炸着自己人了,马上停止炮击,笨蛋!”
可是无线电干扰太厉害了,电台里嘈杂声一片,根本听不清对方在喊些什么。内山还以为是自己炸得够完美,步兵忙不迭地报喜来了,当下激动不已,继续给炮兵下达了加量加价的攻击命令。
时间一长,老爷爷级别的重炮终究经不过超负荷的折腾。炮击过程中,有九门重炮的炮架折断,七门发生炸膛事故,造成了炮毁人亡的惨剧,其他诸如炮身过热、炮管烧坏等故障也层出不穷,射程最远的加农炮一连瘫掉了六门之多。
内山如此给力,弄得苏军都不好意思了。他们趁机收起刺刀,端起轻重机枪和冲锋枪,夹住日军一顿狠打,步兵集团潮水一样的上来,稀稀拉拉地退了回去。
苏军炮兵阵地,这是块头较小一些的火炮。
苏军设有多个预备阵地,火炮搬运的机械化程度又高,不像日军那么费事,因此很快就转移到了新阵地。在依靠侦察机校正目标后,他们开始了令人恐惧的大反击。
同是重炮,在性能上日军被苏军甩了一条街不止。以150毫米加农炮为例,苏军射程可达三十公里,日本的只有十八公里,其他中小口径火炮差距更大。苏军新阵地比原先的位置退后了十公里,远在大多数日军重炮的射程之外,日军火炮就算踮起脚都射它不到,炮弹飞着飞着,中途就掉了下去。
日军前沿的步兵指挥官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苏军炮兵阵地。那里热火朝天,炮兵只管把一发发炮弹塞进滚烫的炮膛,指挥官则嘶哑着喉咙一遍遍重复发布射击命令,他们完全不用顾忌日军的炮弹,有人嫌热,甚至索性脱光了膀子在装弹发射。
反过来,日军炮兵阵地的机动能力很弱,挽马牵引还占着很大一部分,炮兵没法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快速转移,结果被对方一打一个准,一打一个死。
最让日本人不得不服的是,苏军在炮弹使用上几乎无量的限制,炮兵想用多少用多少。打得兴起时,日军一个基数的炮弹,苏军不到两分钟就给全部打完了。
曾经威风了那么一下的日军炮兵立马蔫掉了。苏军重炮数量之多,威力之大,弹药之充足,都远远超出了内山和畑勇的预计,这场炮战差不多已沦落为苏军一边倒的大规模炮击演习。
一方面是苏军轰击得太快太猛,一方面是自己的许多重炮已打光了炮弹,日军重炮兵竟然在一个小时内都无力进行还击,只能用一些小口径火炮虚应。
日军步兵阵地上被炸得一片火海,许多士兵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做了炮灰。一名军官事后这样描述自己所处的战场:“各种口径的炮弹带着死神的呼啸落在阵地上,打得士兵抱头乱窜,惊呼躲到哪儿都没有生路,到处是炮弹,只有在菩萨脚下才能得救。”
一些步兵部队实在被炸急了,不得不请求后面的炮兵,让他们不要再装模作样地射击了,以免招致苏军更为猛烈的炮轰。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炮战暂告一段落。随军观察的关东军副参谋长矢野和小松原一清点,步兵集团用于“猪突冲锋”的突击队被打掉了一半,中队长以下军官损失达到百分之七十左右。
日军炮兵部队正在实施射击,图中为90式75毫米榴弹炮。
1939年7月24日早上8点,日军的这两个重炮兵大队展开炮击。在够不着苏军重炮阵地的情况下,内山决定改变打击目标,重点轰炸哈拉哈河上的浮桥,以便切断苏军两岸的联系与补给。
浮桥很快就被击中,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可是内山的高兴劲还没过,他就发现,没有浮桥,苏军坦克和运输车队仍然可以在两岸间自由来去,而且是贴着水面跑!
内山既疑惑又感慨,想想苏联人的机械化程度真是厉害,这么多水陆两用车是怎么制造并运到这里来的?
内山的疑惑,其实也就是重复了月初小松原的轨迹,只是他们从来没能解开过这个谜团:苏军并没有使用水陆两用车,坦克和运输车所经过的,是水下隐蔽性极强的“暗桥”。
对浮桥的轰炸,使日军前移重炮的所在位置暴露无遗,从而被苏联炮兵一口咬住,畑勇担心的情况出现了。
在第三次诺蒙坎战役中,朱可夫采取的主要攻防战术仍然是“夜退昼攻”,一到白天,日军控制的那些高地就等于被端上了热辣辣的火锅席。
无数炮弹从西岸呼啸而至,每分钟至少达到三发,其密度之大,持续时间之长,令人叹为观止。东岸上空迅速被炮火掀起的烟尘所覆盖,能见度仅有两米到三米。
日军前移炮兵阵地被炸得如同蜂窝一般,到处都是尸体、伤员和毁损的重炮,战至傍晚,已无一处完好的炮位。
当时天皇的女婿盛厚正好在重炮兵联队服役,关东军宣传机构曾为此大做文章,写了许多皇族子弟亲临前线的报道。炮战中,一个炮车轮子先被炸飞,落下来的时候砸伤了盛厚。
驸马爷到前线,打仗是假,镀金是实,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关东军没法跟皇宫和国内舆论交代。植田司令官急忙派来一架小型飞机,将盛厚接去了海拉尔。
本来是炮兵支援步兵,炮兵自顾不暇,结果步兵就只好独自走钢丝了。
左为观测气球全貌,右为炮兵观察员站在吊篮中的特写。第一次世界大战是观测气球使用的顶峰,当时火炮已发展到能向地面观测人员看不到的地方开火。相比于地面观测人员,高高在上的气球能看得更多更远,从而增加火炮射程而不致误伤友军。
观测气球最兴盛的年代是一战时期,那时无论同盟国还是德国,都有使用,不过一战后,已经更多地被侦察飞机所代替,只有日本人还拿它当个宝。
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突然升起这么一只乌黑的大气球,特别引人注目,远远望去,就像来了一个走路趔趔趄趄的胖和尚,或者是谁丢出的大黑茄子。
三角山上的卫生兵们都看到了观测气球,这么多天来他们尝够了苏军火力所给予的痛苦体验,因此松本一见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浑蛋,在这种地方升起这么大一个黑茄子,岂不是找死吗?”
果然,观测气球升起不到十分钟,苏联空军便出动三机编队,以超低空突袭的方式,向观测气球围拢过来。
观测气球本身没有防御能力,但其周围一般都有高射炮和巡逻战斗机的保护,加上不在最前沿,因此攻击观测气球一般被认为是冒险行动,只有那些艺高胆大的王牌飞行员才乐于尝试,他们也被称作“气球破坏者”。
苏联飞行员倒并不需要有如此胆略。观战的卫生兵起先还以为有航空兵在空中警戒和保护,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飞机的影子,倒是不少苏联飞机从头顶一掠而过。
到这个时候为止,飞行集团的战机早已不敷使用,很难对观测气球担负起应有的护卫责任。
除了一门高射机关炮,观测气球旁边什么保护措施也没有,这使得士气高涨的苏联飞行员无所顾忌,争相加入“气球破坏者”的行列。
一架苏军伊-16乘高射炮被同伴所吸引,几乎贴着地面飞来,只听得一阵嗒嗒嗒的猛烈扫射,观测气球瞬间变色,化成了一团通红通红的火焰。接着,轰的一声发生剧烈爆炸,连累篮子里的炮兵观察员也一道死翘翘了。
一个气球被炸事小,但它给目击者带来的心理冲击实在不小,日军前线官兵为此沮丧万分。
。小松原、辻政信理所当然不会采用须见之计。
还好,虽然每天炮声不绝,但苏军也没有发动地面进攻,只是从天空来那么一下。
说起来,还是日本航空兵自己找抽。
1939年7月29日,第二十四战队前移至额拉依野战机场,这是靠近诺蒙坎前沿的日军一线机场。外蒙古高台上的苏军用望远镜观察到后,向苏联空军主任斯穆什科维奇进行了报告。
日军野战机场。观察员正站在油桶上进行观察,但其观察效果显然不如地理位置优越的外蒙古高台。
斯穆什科维奇立即制订出击计划,在这个计划中,他再次运用了曾实验于西班牙内战的一个成功战术。
早晨8点50分,二十架伊-16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起飞,飞至额拉依机场上空。不过它们没有马上进攻,而是原地兜起了圈子。
发现苏联战机后,十一架日机冲上跑道,试图紧急起飞迎击。这时伊-16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空中进行掩护,一部分突然俯冲而下,然后依次组成攻击航线,用机上的大口径机枪,对正在滑跑却又来不及升空的日机进行轮番扫射。
整个路道被打得一片火海,日机一架起火,一架严重破损,另外九架飞机也不同程度中弹,无法再次起飞。
额拉依机场上空本有几架警戒日机,由第二十四战队的第一中队长可儿才次大尉亲自统领,准备与升空日机会合后,再与伊-16决斗,但他们没想到苏联人会这么“坏”,竟然不等排好阵势就提前开了火,见情形不妙,赶紧四散逃开。
二十架伊-16完成任务后随即返航。可儿才次擦了把冷汗,准备在机场着陆,与下一批警戒日机换防,只是他不知道,斯穆什科维奇还有一个乐章没有奏完。
第二批二十架伊-16到达,并从警戒日机的后上方发起攻击。可儿才次中队长措手不及,当即被击身亡,第二十四战队尚未投入一线作战便遭到了重创。
7月29日这一天的空战还迎来了一位显贵,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大将亲自来到将军庙。这是诺蒙坎战争爆发以来,关东军第一大佬首次抵达前线视察。
植田无事不登三宝殿,难得来一趟,无非是要提升一下前线官兵萎靡不振的士气。
当他拖着一条假腿走下飞机时,首先看到的是前来迎接的小松原以及军官方阵,后者即将等候植田的检阅。一眼望过去,好多军官哪,也难怪,会集到诺蒙坎的各式部队,仅联队以上编制就有二十多个,而且全都是关东军的主力,真称得上是“地位响当当,资产乌泱泱”。
军官队伍一排,植田比比画画地一检阅,士气就算提升了,全不管各部队的实际情况究竟如何。
可是你还能让植田怎么办呢?他实在是没一点招了,要炮弹没炮弹,要卡车没卡车,也就只能干点这种说大话使小钱的活。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植田原本是想在诺蒙坎走出一条路来的,所以才调动了这么多部队,但结果却是“更加无路可走”!
植田竭力在脸上装出一副对前线将佐充分信任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些军官和部队已经像是《西游记》里的那些配角,什么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看着都是神将,其实没一个济事的。
很快,植田自己也在光天化日下现出了原形。
他用飞机将炮战中受伤,正在海拉尔养伤的盛厚上尉接到将军庙,专门为这位天皇女婿举行了授勋仪式。仪式结束后,身上挂满战功勋章的盛厚却并没留在前线,而是又回到海拉尔逍遥去了。
此情此景,弄得在场军官们面面相觑,终于知道自己在司令官眼中,尚不及一个受了轻伤的炮兵上尉值钱。
第八章 还能活多久
关东军司令官的难得光临,并没有给前线带来好运。他前脚刚走,苏军后脚就发动了进攻。
1939年8月1日,苏军突然出兵,向酒井第七十二联队驻守的阵地发起猛烈进攻。进攻过程中,轰炸机、重炮、坦克、步兵一齐上阵。
自诺蒙坎战役开始以来,苏军都是以防守为主,这种积极进攻甚为罕见,小松原得报后顿时紧张起来。
经过三次诺蒙坎战役后,不光是士兵有了“反战”情绪,就连小松原这样的高级将领也开始从“求战”滑向了“怯战”。
没办法,对手的装备太多,火力太猛,这种战争继续打下去,只会让人越打越沮丧,越打越自卑。
所谓事业,就是今天干了,明天还想干。所谓职业,就是今天干了,明天还得干。现在的小松原属于论点上班,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身上已找不到半点激情。
他希望就这么先守着再说,偏偏苏军又攻过来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得设法抵挡一下才是。
这天傍晚,三角山上的卫生队接到了转移阵地的命令。在接到命令的同时,每个卫生兵还收到两张信纸,以供他们出发前写家书。
不是一般的家书,是遗书!
对松本等人来说,那个最令他们害怕的时刻终于来了。
日本兵在为发现的两只小野鹤构筑防炮掩体。这个镜头多少显露了一些日本兵身上尚存的人性,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没有谁真正甘于沦为炮灰。
他是个医生,他天生不是屠夫,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在呼伦贝尔草原当个牧人,与世无争,平平安安地过上一辈子。
一个念头涌上松本的心头:“我能不能逃跑,扔下刀枪拿起牧鞭?”
参加诺蒙坎战役以来,松本多次差一点丧命,这使他心里充满牢骚、怨恨和恐惧,逃跑的念头有过,不过都是随便想想,闲来发点感慨,这一次他却是真的想逃,而且逃的欲望很强烈。
松本思前想后,一时难下决心,但当他再次看到身边的战刀时,终于明白,他根本就逃不掉。
松本的战刀不是部队所配发,是祖传的。侵华战争以前,士官以上都可以领到战刀,但后来因为部队扩充得太多,就发不起了,只好自己从家里带来或者掏钱购买。
松本的这口刀名叫“长船”,出征时,父亲把它送给了松本,还嘱咐了两句话,一句是不要撒谎骗人;另一句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先前松本没把这些话太放在心上,现在处于这种处境,才真正地掂到了话中的分量。
假如逃跑,他自己是解脱了,家人怎么办?按照日本国内的规矩,一家人就麻烦了,他们一定会被戴上“非国民”的标签。
所谓“非国民”,就是非日本人,相当于日本人眼中的“奸细”,顶着这顶帽子,家人将因此受到牵连,乃至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原来除了送死,别无选择,想通之后,松本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这条命不是自己的,而且早晚得丢。
卫生队从三角山转移到了733高地。围绕这块高地,双方曾反复争夺,仅坦克兵就交战多次,因此战壕都不用挖,全是苏军原先待过的现成战壕。
733高地上有一支日军炮兵分队,这支分队刚刚领到炮弹,兴之所至,便一连向苏军阵地射了五六发过去。
士兵们多半时间只有挨打的份儿,难得见自家威风一回,都像小孩子过年看放鞭炮一样,拍手欢呼起来。欢呼声未停,苏联人就送了回礼过来,三十几发炮弹,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做派呀。士兵们慌不迭地抱着脑袋趴在地上,除了暗念阿弥陀佛,没人再敢吭气了。
高地上的日军炮兵可能是像卫生队一样,从二线阵地新调上来的,胆儿特别肥。他们自思在步兵面前丢了面子,还想再找回来,苏军暂时停止炮击后,又装上炮弹,赌气似的打了三发。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那边看样子真生气了,哗哗哗地还击了几百发炮弹,733高地四周被打得硝烟弥漫,尘土飞扬,士兵中弹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步兵们那个恨哪,你要打就打个彻底,要不打就干脆捏着鼻子一声不吭。明明没几发炮弹,却硬要逞能,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暴露了阵地目标,徒增伤亡,这不欠揍吗?
于是众人都回过头,毫不客气地朝炮兵嚷道:“别打了!”
一辆汽车陷在了沼泽里,于是士兵们全都成了累死不偿命的牲口。日军相对落后的后勤运输和补给能力是其难以克服的短板。
日军的补给速度本来就极其缓慢,荻洲认为,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储足物资后再组织新的攻势。
关东军司令部也在窥测苏军的动静,他们还特地施展特种情报技术,对苏军的无线电联络进行了窃听和截取。
作战课调集破译专家,准备对电码进行破译,但实际上这些电报根本就不用破译,因为全都是一些明码电,内容五花八门,有的抱怨缺少修建阵地的施工材料,以及水泥质量不过关,要求调拨相关器材,有的则说是阵地上水不够了,请求紧急供应饮用水。
辻政信等人陆陆续续去前线进行了侦察,侦察的结果似乎验证了电码内容。哈拉哈河东岸,苏军全在专心致志地修建过冬工事,时常能听到士兵打桩的声音,而在哈拉哈河西岸,除了运输车队运送“御寒物资”以外,白天几乎见不到苏军有任何动静。
大家都放松下来,只有参谋本部情报部的那些“兔子”仍竖着耳朵,瞪着眼睛。
关东军司令部截获的电文被他们要了过去,情报参谋不像作战参谋,怀疑一切和审查细节是他们的职业习惯。看过电文,这些情报参谋颇感疑惑,认为前线电码不加密本身就是个怪现象。
难道是施工材料实在太缺乏,饮用水实在太紧张,弄得电报员连编密码的时间都没有了?或者,是因为在不毛之地作战,通信纪律开始松弛?
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假如前面两种假设都不存在,那么很可能是苏军在有意识地拍发假电报。
问题是,苏军为什么要造假呢?
朱可夫拥有较为丰富的实战经验,这使得他对于一些技战术细节能够加以重视和研究。
在第二次诺蒙坎战役中,日军步兵发动肉弹攻击,用燃烧瓶来对付坦克,当时确实使苏军坦克受到一定损失。事后经检查,苏军受损坦克有百分之八十都不是被反坦克炮炸掉的,而是毁于日本步兵之手,其中又有一多半系步兵投掷的燃烧瓶所引燃。
作为坦克专家,朱可夫不仅重视整体战略战术,对许多具体细节也绝不放过。他意识到,连燃烧瓶都能炸坦克,说明坦克本身一定有问题,最后症结就集中到了苏军坦克的汽油发动机上。
朱可夫从苏联国内紧急调运几百台柴油引擎,战地修理营加班加点,把坦克装甲车的发动机全部改造成了柴油式,同时在车尾要害部位加装了钢丝铁刺网或防护板,确保燃烧瓶即使投在上面,也很难使坦克燃烧。
日军仍然给一线步兵普遍配发燃烧瓶,连卫生兵们也人手一只,但对苏军坦克的威胁已经不大。
燃烧瓶不管用,就发反坦克雷。
反坦克雷从外表上看,像一块夹馅面包,因此俗称“面包地雷”。无论燃烧瓶还是反坦克雷,投掷之前都得先靠近坦克,这可需要做肉弹的勇气,第二次诺蒙坎战役时,当苏军坦克逼近时,松本也只敢大喊“快埋反坦克雷”。
在2号阵地,松本看到了敢贴近坦克的“无敌勇士”。一名叫渡边的士兵用竹竿绑着反坦克雷,利用向坦克匍匐前进的方式,接连炸毁两辆坦克。
只是第三次不行了。
苏军把诺蒙坎作为武器试验场,所有类型坦克全开了过来,其中甚至包括尚在试用中,还很不完善的T-35重型坦克。
T-35堪称坦克家族中的航母和巨无霸,它有分为两层的五个独立炮塔,共拥有三门火炮、五挺机枪,火力超强。当渡边离T-35还有二三十米距离时,他就被机枪打成了蜂窝。接着,坦克很冷酷地开过去,把渡边的尸体碾为肉酱,压成肉饼。
T-35后来没有得到推广,是因为它的弱点同样致命,那就是行动非常缓慢笨拙,很容易被“肉弹”找空子,但苏军在T-35背后还配了狙击手,坦克看不到的死角,他们用子弹补上。
肉弹攻击的场面,就在距离松本仅一百五十米的地方上演,后来这些悲惨的镜头再也没能从他脑海里抹去,终其一生,都在折磨着他。
看到渡边死去,松本就好像自己也死过了一次,他绝望了。当晚上山县联队也传令下来,说是要组织夜袭,让卫生队派人跟随的时候,松本立刻举手报了名。
前面是地狱,后面也是地狱,左是死,右也是死,比死更可怕的却是对死亡的等待,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
处于这样的环境下,简直要让人精神崩溃。松本想,与其坐在阵地上受罪,不如冲到苏蒙军阵地里,挨上一枪是痛快,要是能杀掉一两个苏联兵,也算是够本了。
这次夜袭跟上次夜袭的基本程序差不多,卫生队还是得先“待命”。
“待命”的过程中,松本既紧张又亢奋,一直暗暗念叨着:“马上就要打起来了,马上就要呐喊冲锋了,一场厮杀就要来临!”
可是规定时间早已过去,臆想中的刀光剑影不仅没有出现,前方还静得可怕,一点不像夜袭前后应有的景象。
莫非夜袭部队又熊啦?
斯穆什科维奇的“拳头部队”。飞行作战质量由飞行员和战机共同组成,二者缺一不可。
这一次,他要完全夺取制空权,所以必须绝对精锐参与。
“拳头部队”到达战场后,锋芒直指各个日军机场,不光是袭击,还要进行封锁,直至将日军飞行战队完全驱出。
第一、第十一战队相继丧失元气后,日军飞行战队里最活跃的是第二十四战队。该战队在“7·29”空战中遭遇了重创,随后被迫从一线的额拉依机场撤出,转移到靠后的野战基地。
可是斯穆什科维奇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驱”的目的达到后,他还要通过连续空战,以痛打落水狗。
在“8·4”空战中,第二十四战队又被打得不成人样,战队长松村黄次郎中佐的座机起火燃烧,迫降于苏军后方。
僚机飞行员西原五郎赶紧施救,他把飞机停在一块选定的平坦草地上,但没有关掉发动机,在把受伤的松村拖进自己的座舱后,即加大油门滑跑起飞。
这时苏军已经看到日机迫降的位置,正开着汽车飞奔而来,双方一个前脚一个后脚,差不了多少时间。
西原成功逃脱,靠的就是未关闭发动机所抢来的那点时间!
得知这件事,日本各大报纸对西原五郎勇于拯救他人的武士道精神进行了大量宣传报道,只是这种类似于第一战队“操纵的神”获救的事例,最多不过骗骗老百姓,实际于事无补。
“8·4”空战后,第二十四战队因大量减员和极度疲劳,已到了不能再战的程度,当天晚上就被调回海拉尔机场休整补充。
至此,日军在诺蒙坎的制空权大半丧失,以至于苏军侦察机大白天都可以跑到日军阵地上空晃来晃去。
兴安警备军,通称兴安军。这支草原上的伪满洲国军并没有能够逃脱“凡伪军皆不中用”的规律,打仗全靠“太君”帮忙,自己一点都不给力。
朱可夫听到的另外一个好消息,则与兴安骑兵师有关。
兴安骑兵师隶属于兴安军,兴安军共有四支警备军,其中就包括在诺蒙坎弄出事端的兴安北警备军。
各警备军都属于站岗放哨的治安部队,后来便计划从四支警备军中抽调主力,编成具有野战性质的兴安骑兵师(又称兴安师)。
兴安师下辖三个骑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迫击炮团。该师为甲种编制,一般警备团只有四个连,它每团有五个连,其武器配备仅次于正规日军,在当时的伪满洲国军中,属于第一流装备师。
从第二次诺蒙坎战役开始,关东军司令部便下令兴安师参战,并额外配属了兴安军官学校教导团,使这个师由五个团增加到六个团。
参战的兴安师被列入河东兵团,由战车团长安冈正臣统一指挥。在河东战场上,他们主要负责与外蒙古军骑兵第八师(骑八师)作战,一度占领了对方所控制的诺尔台高地。
但是好景不长,苏军通过坦克大战,击溃了河东兵团的主力,从而得以腾出手来对付兴安师。
兴安师起初能从骑八师身上占到点便宜,只是低水平线上的较量,其实这个师内部问题一大堆,最大的问题就是成立时间太短。
兴安师从师长、参谋长,到团连甚至是排的军官,大部分是日本人,也就是说,在指挥上它属于“皇军系统”,“伪军”只分布于士兵和少数下层军官阶层。这样,军官要从不同编制的日军部队中抽调,士兵也来自各警备军,因编组过于仓促,彼此缺乏必要的磨合,直至出征前,官兵之间还是互不相识者居多,有的士兵连本团团长或本连连长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更为严重的是,很多出征的骑兵还没有军马和鞍具,炮兵则缺乏驮马和挽马。到了前线,安冈一看,光着屁股怎么打仗?这才赶紧派人去海拉尔等地方购买马和鞍具。
买来的马尚未到士兵之手,路上就遭到苏军飞机的连续轰炸扫射,损失了一百多匹。剩下来的,有一半以上均为没有调教训练过的生马,与实战的规格和要求相去甚远。
来不及集中训练的还有士兵,因为没有经验,当苏军进行猛烈炮击时,士兵竟然不知道要深藏战壕,老是喜欢探头探脑地出来瞧热闹,结果不少人的脑袋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热闹掉了。
在苏军第三十六摩步师和装甲兵团的配合下,骑八师发起反攻,兴安师伤亡惨重,溃不成军,差点被全歼。在小松原派第二十三师团接应后,残部才得以撤了下来。
兴安师至此再无能力投入进攻,只能在侧翼警戒阵地担任掩护。尽管如此,这个倒霉的伪军骑兵师终究没能逃脱厄运,在苏军发动的“八日攻势”中,他们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参战一个月,全师三千余人仅剩下不到三百人,重武器损失率达百分之百。
损失的那两千多人并非全是战死或负伤,其中的一千多人都逃了。苏军摧枯拉朽式的火力攻击,毫无疑问是导致逃跑的主要原因。蒙古族兵不像日本兵那样纠结,反正是替人打工,也没有什么“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的顾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想逃就逃。
另外一个原因,是日军在诺蒙坎的物资非常紧缺,僧多粥少,偶尔有那么一点好吃的好喝的,蒙古族士兵什么也分不到,日本军官却可一人得双份,他们还为此编了个理由,说是“我们日本人生活水平高,你们蒙古人不习惯吃喝”。
蒙古族士兵经常处于饥一顿饱一顿的境地,都是爹妈生父母养的,一想,我们连白菜叶子都吃不着,干吗去替你们操那卖白粉的心,不如遁去。
就像破了洞的容器一样,士兵或单独行动,或集体逃亡,今天走了三五个,明天跑了百八十,最后就连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那不到三百人,转眼间也逃散大半。
当然也没全跑,还剩三十一人,里面除去三十个日本人,只有一个是蒙古族人——这个蒙古族人从小在日本长大,自己也以为自己是日本人了。
即便不崩盘,以兴安师的那点实力,朱可夫也不用太过在意,他重视的是兴安师原来的设防位置,因为那里藏着他的破敌之道。
第九章 玉碎还是散花
时钟定格在1939年8月20日,这就是苏军大反攻的起始时间,比关东军计划中的“第四次诺蒙坎战役”整整提前了四天。
日子是朱可夫特地选定的。当天是星期天,按照苏军要过冬,短期内不会发动大规模进攻的预判,日军前线实行了星期休假,将校级军官有一半轮流去了海拉尔。包括第六军司令官荻洲在内,前沿日军有百分之四十以上的军官缺员。
凌晨2点45分,朱可夫将准备投入反攻的命令传达到一线连队,这时对面的日军阵地仍然是一片沉寂。
也难怪,白天有大炮和坦克联手攻击,晚上有袭扰机和蚊子作祟,除了在海拉尔休假的那帮特殊阶层,战场的士兵,可以说谁都休息不好,常常是“刚刚迷糊过去,梦做了一半天就亮了”。
趁天还没亮,能迷糊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5点45分,前线日军的迷糊劲还没过去,苏军重炮兵就突然发作,先前迎战中已暴露炮位的日军高射炮阵地首当其冲,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顷刻之间,阵地内的防空指挥部、高射炮、高射机枪全都遭了殃。
重炮的示威,是要为另一个主角的出场揭幕剪彩。
随着空中马达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云层后现出苏联空军的出场阵容,一共是一百五十架SB轰炸机和一百架战斗机。它们对侥幸逃过重炮的防空设施进行了逐层“补课”,在此之前,部分苏军火炮还向射击目标施放了烟幕弹,以增强空袭的准确性。
在重炮和空袭的轮番重击下,三十分钟以后,日军高射炮、观测所、通信站被全部击毁,防空力量进入了死寂状态。
苏军炮兵正在布置作战计划。苏军不缺弹药,只是战术步骤和时间分配的问题。
苏军炮兵和空军形成默契,地面炮击结束,马上就是空袭。在大批战斗机的掩护下,SB轰炸机每批二十架,排着队轮流在日军阵地上空投弹。之后,再换炮兵射击。
冰激凌配川味火锅,那味道真是够爽够痛快。在苏军连续猛烈的轰炸下,日军的前沿高地几乎变成了一座座火焰山,战壕或被震坍,或被直接炸平,弄得士兵连个藏身之处都找不到,往往因缺乏掩蔽而被炸得支离破碎。
一名日军士兵在日记中写道:“炮弹遮天盖地地打到我们近旁,真可怕。观测所用尽一切办法,努力寻找敌人的炮兵,但毫无结果,因为还有轰炸机在轰炸、战斗机在扫射。”
大炮是找不到一点对付的法子,那么飞机呢,航空兵们都死哪里去啦?步兵联队长们这才想到他们自己也有飞机,不禁指着天空大骂起来。
天空早已被苏联空军肃清,飞行集团连能够出战的完整战队都凑不出来,从中国关内紧急征调的第六十四战队此时尚未到达战场。
轰炸无休无止,没有哪一天的炮击时间有这么长。蜷缩在战壕里躲炮弹的松本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开始怀疑苏军是否要发起反攻了。
答案是肯定的。8点30分,朱可夫向前线部队发布加密命令,规定十五分钟后正式动手。
8点45分,经过新一轮空袭,天空升起红色信号弹,反攻正式开始,日军阵地首先遭到攻击的不是正面,而是两翼。
日军不把情报和后勤当回事,朱可夫却高度重视这两个环节。
要在诺蒙坎地区搜集情报,本身具有较高难度,一来这里没有常住居民,二来,日军警戒严密,小股侦察兵很难渗入日军防御纵深。
朱可夫的办法,除了凭借绝对制空权,用飞机侦察地形外,另外一个重要手段,是审问日俘。
日本兵平时深受武士道教育(也可以说是毒害),同时他们还经常被告知,在战斗中绝不能做俘虏,不然不仅会遭枪毙,而且还要遭到非人的折磨,所以战场上的日本兵很少肯投降或被俘,就连松本这样的非战斗兵,也从未设想过束手就擒的一天。
可是苏军在诺蒙坎战役中抓到了很多俘虏,这也与前线日军士气低迷有很大关系。
有一名日军侦察兵被派到哈拉哈河边的芦苇丛中监视苏军,可是人派了,东西忘了给——蚊罩和手套。
哈拉哈河边的蚊子那简直是猛如虎,为了不被发现,监视时还不能有动静,这家伙只好坐在岸边,任由蚊子叮咬,一动不动地熬到天亮。
天亮后苏军侦察兵发现了他,被蚊子叮得面目全非的日本兵已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听到喊话,便乖乖地举起了手。
为了从俘虏口中套出情报,朱可夫亲自进行审讯,并让人给这位日本兵端来半杯伏特加酒。
俘虏在接过酒杯后的第一句话,让朱可夫感到无比惊讶:“请您先尝一口,我怕中毒。我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而且他还有一家百货店,需要我去继承。”朱可夫和苏军翻译都觉得十分好笑。翻译说,按照你们日军的士兵守则,成为俘虏是羞耻的,也是难以忍受的,你们在被俘时就应该口喊天皇陛下万岁而英勇自杀啊,怎么还会担心中毒呢。
俘虏苦笑了一下回答:“父亲命我活着回家,而不是死了回家。”
通过审问日俘,朱可夫获得了大量情报,但俘虏兵往往只了解一个局部,或者是自身所在部队的状况,同时这些情报及相关细节是否全部属实,也需要做进一步验证。
反攻发起之前让关东军摸不着头脑的“八日攻势”,实质上就是一次大规模的火力试探。通过“八日攻势”,朱可夫从南到北,把日军三十多个阵地的虚实又全都打探了一遍。
“八日攻势”成了促使兴安师溃散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本来在朱可夫预料之外,但它进一步证实了情报中最有含金量的那一部分,即日军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就在兴安师的驻守区域,也就是日军防御侧翼。
在诺蒙坎被俘的日军,从画面上看,数量确实不少。
兴安师溃散之后,荻洲无法迅速用其他部队进行接防,则说明日军一个萝卜一个坑,全部署到各个阵地上去了,一旦侧翼有闪失,缺乏足够的人手去填坑。
朱可夫的战法由此确定:突击两翼,从南面和北面合围日军,并在敌援军赶到之前迅速予以歼灭。这种包抄两翼的打法,在苏军大演习中曾反复运用,官兵对此已经很熟练了。
朱可夫事先将反攻部队分成三个集群,即南部集群、北部集群和中央集群,并留下了由装甲旅和空降旅组成的战略预备队。
参加南北两翼包抄的部队,也就是南北集群,在发起攻势的前天晚上,就进入了预定地点,并且在哈拉哈河岸的草丛中一直隐蔽到天亮。
红色信号弹升起后,南北集群即分别发起进攻,坦克和步兵像怒涛一样扑向日军左右两翼的高地。他们一边冲锋,一边在沿途插上小红旗,以表示到达的位置。
为了掩护冲锋部队,西岸外蒙古高台上的炮兵群不断进行射击,炮弹倾盆暴雨一般向日军阵地倾泻。到中午为止,南北集群对左右两翼高地初步形成了包围。包围之后,又继续用炮火进行严密封锁。
高地上到处都能听到爆炸声,整个上空被黑烟笼罩起来,大晴天的也看不见太阳,使日军的观察和相互联系变得格外困难起来。在通信线路被炸断后,南翼的第七十一联队被迫派出了传令兵,可是因为黑烟和黄尘的遮蔽,连传令兵也迷失了方向,找不到阵地的出入口。
中午12点前后,炮击暂停,官兵刚刚放下心来,突然像刮起一阵大风一样,在履带的轰鸣声中,四五十辆坦克一拥而上……
无奈之下,被围日军只得用反光镜等原始办法向外发出求救信号。
苏军战机。诺蒙坎战役后期,苏联空军在空战中已占据压倒性优势。
一百余架最新式的伊-15、伊-16就埋伏在轰炸机群背后。这些改进型的“燕子”和“黄莺”装有火箭发射架,随机配备空射火箭弹,可进行远距离攻击。
在发现第六十四战队接近后,战斗机群在一千米距离内即出其不意地射出火箭,处于编队中的日机猝不及防,纷纷中弹坠毁。参战的苏联飞行员形容这种火箭弹攻击,是在用石子砸路边的灯泡。
灯泡砸完,第六十四战队威风扫地,四散而去。
天空又成了苏军的天下,其实地面也是。小松原派人竭力搜集战场情报,得知苏军的突破重点集中在南北两翼,两翼高地上的日军均伤亡惨重,防守左翼744高地的第七十一联队尤其苦恼,主力大队里的中队长已全部战死。
小松原毕竟有过三次诺蒙坎战役的经验,尽管已感到形势不利,局势紧张,但并未陷入一筹莫展或手足无措的境地。他一面严令各部队依托阵地进行固守,一面决定从8月20日夜间起,就着手组织对苏军的反击,具体方案是,首先打破苏军进攻的一路,从内线进行反击。
既然744高地比较紧张,那就先打击这一路的苏军,顺便为第七十一联队解围。反击需要兵力,小松原是有预备队的,只是不多,所以先前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现在事急矣,看来无论如何得大方一下了。
这个预备队是第二十六联队的两个大队,此时就驻扎于师团司令部附近。深更半夜,小松原紧急召见了第二十六联队长须见新一郎大佐。
须见在明白师团长的用意后,一脸酸苦:“师团长是不是以为我们联队还有两个大队的建制?”
小松原不明所以。须见解释说,经过这两个星期的战斗,第二十六联队满员兵力连一个大队都没有了。
小松原莫名惊诧:“那有多少?”
须见叠出两个指头:“两个中队!”
小松原傻了,这才想起来,自己前前后后,七抽八抽,已经快把这个联队给抽光了。
两个中队就两个中队吧,总比没有强,如果运用得当,内外夹击,也能给苏军的南部集群造成一定压力。
小松原是这么筹划的,但诺蒙坎地区的作战指挥权,已不在他手上,这事得荻洲准了才行。
在同样被惊了那么一下后,远在海拉尔的荻洲忽然显得出奇镇静和乐观起来,他不同意小松原的方案,认为太悲观太被动了。
朱可夫(左)在指挥作战时往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但也因此引来了对下属“极为苛刻和粗暴”,以及无视士兵的生命甚至“草菅人命”的指责。
在大战进行当中,根本没有讲客气、拍肩膀的余地,朱可夫绝不容许他的部下絮絮叨叨、婆婆妈妈,他要的是结果。
朱可夫向这个指挥官空缺的师派去了一名参谋,由参谋进行指挥,同时增强了该师的炮兵和空中支援。
有了榜样,北部集团各部一个也不敢懈怠。苏军以坦克群、地面炮火、空中轰炸对弗依高地展开新的立体打击,火力最密集的时候,每分钟约有一百二十发炮弹落在高地上,每一平方米阵地就可以分到一发。
一般认为一平方米阵地,如果每秒有两发炮弹通过,那里将不会再存在任何生命的痕迹,弗依高地虽还未达到此等酷烈的程度,但已接近了这一状态。
搜索队几乎所有的战壕都被炸平,由于前几天下了大雨,他们曾把弹药放到战壕里进行储存,伤员也在里面进行包扎,在炮击中,这些伤员和弹药都被埋进了土里。
搜索队原有七个中队计八百多名官兵,几天激战后,仅剩不足三分之一的人员。此外,配属大炮也已全部被毁,无一能够使用。
在反复攻坚下,苏军终于攻克外围阵地,把搜索队残部压缩到了最小范围。
T-130喷火坦克随即上阵,把搜索队包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可以说连蚂蚁爬出来的空隙都没有了。
日军并不是特别惧怕一般坦克,士兵只要躲在“章鱼罐”战壕里不出来,履带就压不着,但是喷火坦克例外。
坦克上面的火龙喷过来,喷在人身上就是一个火球。当喷火坦克逼近时,日军士兵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更不用说开枪了。
阵地在继续缩小,弗依高地好像是一盏风中的残灯,随时面临着熄灭的危险。
参加诺蒙坎战役的日军飞行员。在战役临近结束时,上面的大多数人都已命赴黄泉。
第二十四战队出战,并不是要与苏联同行较劲,而是为了掩护轰炸机。
下午4点,十二架97式轻轰炸机终于来了。来了一看,地面有十几辆满载军用物资的卡车,旁边又没有高射炮,不用担心被击落。飞行员们激动起来,这么好的打击目标可不容易逮到,若不赶快下手,岂非很不专业。
自从丧失制空权后,日军飞行员除了在家里修飞机外,根本就没什么机会出来活动,更不用说炸得这么过瘾了。他们索性把带来的炸弹全扔了下去,咣咣咣,卡车和卡车上的人都被炸了个光。
炸完了,第一个朝天上吐唾沫的不是苏联人,而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他们来的日军。原来地面部队忙中出错,没有做好地空识别,轰炸机炸中的是师团汽车队,其间,地面的日军士兵又是摇旗,又是挥手,处于高度兴奋中的飞行员没有一个看见。
傍晚时分,前线终于传来消息。先前无法与前线联系,只是因为右翼兵团的指挥系统已经被苏军摧毁。步兵团长小林右腿被坦克炮打掉,倒地后浑身是泥,已昏迷不醒,差一点被溃退下来的士兵踩死,过了很长时间才被卫生队发现收容。
酒井联队长左臂被打断,酒井队长的大队长、中队长几乎死伤殆尽。
眼见情形不对,酒井急忙下令将性命攸关的联队旗后送,以免被苏军缴获,随后他自己就得到了和联队旗一样的待遇。第一大队长西川重伤后被送进野战医院,一睁眼,发现以酒井为首,联队幸存的各级指挥官已经全部到医院报到,不禁脱口而出:“第七十二联队(酒井联队)完了!”
确实是完了。酒井联队有两千两百九十五人投入反击作战,这一战就有两千二百人死伤,伤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剩下来的人只够勉强编成两个小队。
森田彻第七十一联队只有一个大队能参加右翼兵团。在作战中,小队长以上的军官非死即伤,部队不得不靠士官维持指挥。
右翼兵团还有一个野炮联队,该联队一千多名官兵和相应挽马全部横尸荒野,火炮被摧毁,联队长也成了光杆司令。
当小松原收到消息时,右翼兵团残部正像雪崩一样往后逃命,出现了小松原所说的“前所未有的肆意退却现象”。
再不“肆意”,就要成死尸了。
一辆苏军坦克正从哈拉哈河的浮桥上通过,远处是一轮红日,画面极具美感。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在苏军的进攻下,很多高地都插上了红旗,日军少弹乏粮,败局已定,剩下的只有绝望的挣扎。
1939年8月25日零点,搜索队撤出了弗依高地,这是一次自发的撤退行动。
在做出这个决策之前,搜索队已经濒临绝境,战壕炸平了,子弹打光了,刀也砍弯了,整个联队仅剩一百多人,而且全是轻重伤员。高地上横躺着七百多具尸体,“恐怕鬼神看了也会害怕”。
在与师团指挥部失去联系后,搜索队长井置荣一中佐手里只有一张师团给他的最后命令:“死守到底。”
井置把军官们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战场紧急会议。军官们都认为,以眼下这种情况,死守已无必要,也守不下去,等于是大家白白送命,倒不如先撤出阵地,补充之后再杀回弗依高地。
作为指挥官,井置的选择非常有限。高地被苏军包得有如铁桶一般,要想突围成功,变得非常困难,而且就算能突围出去,仅擅自撤退的罪名,就可以置他于死地。
就战场道义而言,井置是一个不错的军人。因为他最终还是下达了撤退命令:“天黑以后,守备部队全体突围。”
由于连日水米未进,士兵们疲困至极,撤退时,大部分士兵都是抓着前面人的腰带,才得以蹒跚而行,假如一松手,就只有留在阵地上等死的份儿。
苏军晚上只围不攻,为了防止夜袭,还会远远避开,这使得搜索队残部能够以夜色为掩护,撤出了弗依高地。在诺蒙坎战场上,这是日军唯一得以整建制撤出的联队。
苏军的包围和猛击,终于让日军指挥高层那涨得发昏的头脑有所清醒。荻洲、小松原、辻政信都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不妙。
正常情况下,这时候他们应该趁插到后方的苏军坦克部队尚未把门锁死,赶紧组织部队向后撤退,起码要边打边撤,可是朱可夫所称的这些“昏庸无能的高级军官”没有人会这么想,也没有人愿意这么想,他们仍然寄希望于通过反击来找出路,将守势转为攻势。
植田下令调驻牡丹江市以东的第二师团、野战重炮兵联队、速射炮部队到战场,森田范正的左翼兵团因为没有完全“猪突”,还留有实力,被命令继续进行反击。
那些在高地苦苦支撑的固守部队,全都眼巴巴地指望着左翼兵团能给他们带来好运,荻洲和小松原也一直催促着森田范正赶快动手,但这时候面对苏军的进攻,森田范正忙于招架,哪里腾得出手。
1939年8月25日早晨,固守部队听到的不是自家左翼兵团发起反击的好消息,而是一个日本女人的声音。
除了进攻之外,苏军还实施了神经搅乱战术。
诺蒙坎战前,日本有一个叫冈田嘉子的电影明星兼歌手,后来随身份为日本共产党员的情人私奔到苏联。战斗打响后,冈田便主动要求进行对日宣传。
苏军通过大喇叭扩音器,在阵前重复播放冈田“快放下武器回家乡”的日语讲话,同时还伴以日本民谣小调。
广播一结束,苏军飞机便撒下大量传单和劝降书,传单飘飘而下,就像下大雪一样。
神经搅乱战术其实就是攻心战,“四面楚歌”平时未必见效,但到“垓下之围”时,却足以搅乱对方的心神和意志。在士兵们眼里,讲话、民谣、传单乃至于劝降书,赫然就是一枚枚精神炸弹。
照片上的旗帜就是救了松本性命的红十字旗。红十字在战时是战地医疗人员的保护标志,按照国际法的规定,任何武装部队均不得攻击标志红十字的车辆和人员,但其实被攻击了也没办法。
到了傍晚,苏军的攻势果然又掀起了高潮,连左翼兵团的阵地都一度被攻入,引起大乱。不过松本的红十字旗也没用得上,因为这是当天的最后一次高潮,随着夜色降临,早晨如同涨潮一般涌上来的苏军,如今又像退潮一样退了回去。
苏军撤退,一方面是避免面对面的夜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补充弹药粮草以及进行必要的休息,以便在第二天做出收缩包围圈的大动作。
朱可夫磨刀霍霍,他的对手却还在犯傻。
晚上,日军指挥层进行会商,小松原主张以左翼兵团为主,天亮后再战,荻洲也是这个意思。
森田范正不干了。
左翼兵团名义上只用了第十四旅团,所以才由旅团长森田范正统领,但实际上第七师团除了师团部和一个留守大队外,人已经全部在这里了。
早在第二次诺蒙坎战役发起之前,师团长园部和一郎中将曾派一名参谋到前线观战。这名参谋回去告诉园部,说第二十六联队作为河西兵团的预备队,很可能将渡河作战。当时园部的心就咯噔一下,预感到大事不妙,第二十六联队不过河便罢,过去了也许就回不来了。
自个儿的人只有自个儿最心疼,园部赶紧写了封信,让幕僚紧急送去给须见联队长。
这封信有整整八页纸,在信中,园部叮嘱须见,如果上面要求渡河作战,又推托不掉,必须一步一步地探着往前走,切不可中断与后方的联系,以免被苏军包围。
除此之外,园部最重视的是联队军旗,希望须见千万不要把军旗带过河去。
信送达的时间是在7月10日以后,第二次诺蒙坎战役已经结束,好在须见虽然没看到信,但做法却与园部信中提及的不谋而合,军旗始终被留在军营之中。
过去第七师团出征,从没有不带联队旗一说,但是自第二十六联队开了先例之后,师团的其他联队也都纷纷加以效仿,俨然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不带联队旗,是怕联队被消灭后无法重建。经过几天几夜的激战,第七师团不但寸功未立,部队还遭到了很大损失,森田范正已经看出来,反击等于是在挖一口没有水的井,挖得再深都没用,唯一的结果,只能是把带来的联队全都白白填进去。
各联队早已是灰头土脸,鼻青脸肿,要填,也得涂过红药水,贴了膏药再说。森田范正因此坚持:“实在要再次发起进攻,也必须将时间推后到26日晚上,否则没有办法整顿。”
第七师团如今是荻洲和小松原的唯一依赖,森田范正那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
样,虽令他们十分不爽,但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点头应允,同时继续向关东军司令部告急。
植田头天已经调了第二师团,见情况紧急,他又下令把驻佳木斯的第四师团派来增援诺蒙坎。
无论第二师团还是第四师团,其机动化能力都不及第七师团,一两天工夫哪里能够赶到。现在尚指盼这个,而不是赶紧撤身走人,等于是把陷入困境中的日军埋得更深,坑前还竖一碑。
1939年8月26日上午,苏军的包围圈骤然收紧。朱可夫这时候表现出了特有的急性子,他没有耐心使用团团围困,然后迫使日军投降的战法,他要发动一系列进攻,先吃上一大口再说。
南部集群担任了主攻任务。本来说好晚上要投入进攻的第二十六联队当头吃了一记闷棍,第一大队被歼灭,大队长生田准三少佐战死。
除了第二十六联队,伤亡最大的要数第七十一联队。在战斗进行到最激烈时,联队长森田彻大佐下令烧毁联队军旗和密码本,他自己头缠白布条,带领残部跳出战壕,挥舞着战刀向苏军坦克冲去。
还没冲出几步,森田彻就被坦克机枪射倒,随后让坦克履带碾成了一堆烂泥。
步兵联队后面就是野战重炮联队,失去步兵掩护的炮兵阵地往往只能坐以待毙,所有重炮都被苏军坦克所捣毁,重炮兵联队长染谷义雄中佐自杀身亡。
内仓藤次是重炮联队的辎重兵,他当时突然听到监视哨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敌军坦克!从距我方十公里处成横队冲来,现在仍在前进!”
往前看去,无数豆粒大的黑点,正向两侧扩散开来,而且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
这就是可怕的坦克群,连重炮都挡不住它们,辎重兵又能起什么作用,指挥官下令:“全体上车。”
内仓急忙和其他辎重兵一起跳上汽车逃命。汽车拼着命地开,在越过第三道山脊时,他们傻眼了。
五辆苏军坦克排得整整齐齐,正等在那里。
坦克炮一阵猛轰,吓得辎重兵纷纷跳下汽车,向四周狂奔乱窜。随着坦克炮一遍遍扫过,到处都能听到中弹垂死或负伤者的呻吟声。
内仓埋头躲在一座沙坑里,才侥幸躲过了炮弹。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坦克炮不响了。以为坦克已经开走,悄悄抬头一看,没走,就停在距离他前方一百米处,坦克兵们正从坦克里面伸出脑袋,瞪着眼睛,毫无顾忌地搜索着草原上的漏网之鱼……
1939年8月26日下午,苏军占领了南北两翼日军的大部分阵地,外部包围圈比原来更加牢固扎实。朱可夫关上门又扭上锁,使陷于包围中的中央阵地成了一座孤岛。
2号阵地在中央阵地中不属于主阵地,加上松本先前曾挥过一遍红十字旗,所以苏军基本不来围攻,只是偶尔飞来几颗迫击炮弹。可是耳闻目睹周围的景象,士兵们的精神也早就垮掉了大半。
战斗兵对松本这样的医官向来都很欢迎,但当松本抱着红十字旗跳进士兵战壕时,这些人只是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种冷漠的表情,无疑在说,你的急救知识再高明,我还是难逃一死。
松本也感到自己没什么可做的了,剩下来的唯有等死。想到这里,他心乱如麻,情绪低落,甚至开始自暴自弃起来。
朱可夫不计代价的紧逼围攻,加速了日军防线的崩溃。
仅8月27日一天,山县联队的战死率便高达百分之六十九,配属野炮联队的伤亡还超过这一数字。
山县联队还能守住高地,依赖的是“日落公式”,即太阳只要一落山,苏军便会撤兵休战,等第二天再攻。
荻洲怪小松原没有打好仗,其实小松原比他的责任心要强得多,尤其是山县联队属于第二十三师团,得知这个联队难以靠自身力量突围,小松原赶紧组织救援。
包围圈外的第二十三师团残余部队,都是从两翼撤下来的残兵,那种残是残到不可想象的残,各联队中人数最多的为第七十一联队,在联队长森田彻战死后,该联队还剩下约五百人。
经过七拼八凑,连通信队、工兵联队都算上,小松原最终凑足了1140人的临时救援队,预定于8月27日夜间,在自己的亲自率领下前往救援。
如果不是苏军的攻击点偏重于山县联队,“酒井部队”早就稀里哗啦了,现在连山县联队都需要外力救援,“酒井部队”却还要跳出战壕,主动向苏军进行迂回攻击,实在让人有啼笑皆非之感。
这一方面充分体现了日军中级军官的“盲目自信”,即便局势已是如此糟糕,还糊里糊涂地以为小蚂蚱能翻得了天;另一方面也说明日军的高层指挥系统已经何等紊乱无序。
1939年8月27日下午5点,松本随“酒井部队”出发了。
说是要夜袭迂回,但晚上黑乎乎的,两三米外什么都看不见。部队几次发生前后脱节和迷失方向的情况,导致行军速度极为缓慢,计划中的行程才走了一半,东方的天空就已经是白蒙蒙的了。
1939年8月28日凌晨4点,“酒井部队”到达苏军阵地附近。这时候指挥官才发现方向搞错了,没有迂回到苏军背后,却迂回到了苏军阵地的前面,同时天也亮了,夜袭迂回计划彻底失败。
日军所处的位置,是一片广阔平坦、毫无遮拦的荒野地带,再要往后撤退,根本来不及,而“酒井部队”中即便是原酒井联队的士兵,现在的子弹盒也大多是空的,能用的就是一把刺刀,连趴下射击都难以做到。
指挥官骑虎难下,只得发出了“玉碎突击”的命令。
苏军对哈拉哈河东岸进行炮击。居高临下的连续炮击,让日军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
冲着冲着,松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发现周围已经是地狱一般的世界: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以及浑身是血的伤员。
医生的职业敏感让松本再也顾不得“玉碎突击”,他急忙在附近一座小沙丘上插上一面红十字旗,然后命令卫生兵们把伤员集中到沙丘旁边的洼地,开始进行紧急战场救护。
临时急救所的设立,使洼地也被罩上了人间地狱的色彩。这里仅重伤员就收容了近百人,有人送来时已断了气,更多的是送来了以后叫着叫着才咽气,伤员伤口处的鲜血往往呈喷涌状,纱布和止血带都难以止住,被染得一片殷红。
松本所见到最惨的一名伤员,是原属酒井联队的一名年轻少佐。这名少佐的四肢都被炸飞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身体,像不倒翁一样坐在地上。
这是一个非常硬朗的军人,被炸成这副惨样,他仍是一声不吭,一言不发,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如果不是偶尔眨一下眼,没人会想到他还是个活人。
越是这样,松本心里越不好受,“玉碎突击”,说穿了就是往苏军炮火里钻,纯粹都是去送死呀。当场死了也就罢了,像这样被炸得光秃秃的,连动一动都做不到,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真正的悲哀。
在卫生队手忙脚乱地抢救伤员时,几辆苏军坦克冲到了急救所旁边。或许是受到松本所插十字旗的影响,坦克没有冲进来,也没有立即进行射击,但乌黑的坦克炮口一直正对着洼地,这让卫生兵们战战兢兢。
“坦克会不会开炮,什么时候开炮?”“机枪会不会射,会不会使用火焰喷射器?”这些问题的主动权都掌握在苏军手里,生杀予夺,在彼一人。
松本一边哆哆嗦嗦地处理伤员,一边时不时拿眼睛瞄一下坦克,就怕那些铁家伙突然闯入。
“玉碎突击”已经碎到不可收拾,残存的战斗兵没有丝毫能力来保护急救所,军官传下命令:“重要文件及资料烧掉,来不及烧掉的埋到土里,全体做好自杀准备!”
松本急忙把随身的照片、笔记本、行李埋掉,随后便又去抢救伤员。这时候他只知道自己还要履行军医的职责,至于接下来会不会死,如何死,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也不想去考虑了。
苏军终究没有对洼地动手,一方面是因为遵守国际法;另一方面,可能与苏联当局始终对诺蒙坎抱着“有限战争”的克制态度也有相当关联,他们胜券在握,没有必要再赶尽杀绝。
黄昏以后,苏军按照“日落公式”,照旧鸣金收兵。“玉碎突击”的幸存者们于是趁着夜色,如惊弓之鸟般向后四散奔逃。
松本狂奔一夜,竟然鬼使神差地跑进了“森林地带”,也就是秦医长遭猫耳洞活埋的那个地方。
就在迷迷瞪瞪的时候,一个军曹也气喘吁吁地来到“森林地带”。他一见到松本,便进行报告,说卫生队已撤出了2号阵地。
这名军曹负责保护丸山卫生队,而2号阵地已经交给了丸山卫生队,松本对军曹的举动十分不解:你应该朝丸山报告哇!
一问,才知道丸山卫生队撤退途中遭遇苏军坦克袭击,丸山的胸部被坦克机枪打穿,军曹是用躺在弹坑里装死的办法才逃出来的。
松本不胜唏嘘,感叹自己真是命大,如果不是因为喝了酒被支队长遣出,可能被坦克机枪打死的就不是丸山,而是他松本了。
夜晚几乎是日军利用“日落公式”逃命的唯一机会,不仅2号阵地的日军撤了,巴尔夏嘎尔高地的山县联队也做出了撤退的决定。
用植被伪装的苏军BT坦克。BT坦克意即快速坦克,共有七个型号,是二战时T-34坦克的前身。
跳来跳去,还是没能跳出如来佛的掌心。
日军顿时大乱,在杀得对方尸横遍野后,苏军坦克这才拍拍屁股,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1939年8月29日晨,余悸未消的山县联队走出了好长一段。以为这下太平了,不料路上忽然又有一大群人朝他们射击,随着子弹掠过,官兵像被割倒的稻草一样倒了下去。
山县急了,一个劲地朝旗手喊:“那一定是友军,他们打错了,快摇军旗,告诉他们,我们是自己的部队,让他们别打了!”
旗手闻听,急忙揭掉军旗上的外罩,然后展开军旗使劲地摇晃起来。
这一晃不要紧,对面打得更猛更狠了,子弹像暴风骤雨一样飞过来,山县联队站在那里,藏也没处藏,躲也没法躲,士兵大片大片地倒下去,受伤没死的也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原来朝他们开枪的还是苏军,人家没打错。
苏军缴获的日军武器。从外观上看,应该全是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也就是俗称的“歪把子”。
就是这样在松本看来苟延残喘的部队,仍处于极度危险的境遇,他们在“森林地带”被苏军坦克部队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包围圈还在继续缩小。
荻洲已无力对第二十三师团进行挽救。作为第六军系统内的另外一支主力,第七师团的伤亡也超过了百分之七十,已彻底丧失战斗力,若不是师团长园部和一郎预先留了一手,没有把联队旗带来,有的联队恐怕就只能做注销处理了。
本想出口气,最后却断了气。关东军司令官植田由此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下令征调第二、第四师团之后,他又抽调了第一师团的一个旅团,同时为防万一,还派兵增强了海拉尔以及海拉尔以西的防御。
植田是准备豁出去立即再打一场的,除了要救出小松原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据说是山县联队覆灭之后,联队军旗没有下落,植田和荻洲不知道它是不是完全烧掉了,会不会落入苏军之手。
各人有各人的利益考虑,比如红十字旗对松本来说就是千金不换的宝贝,毕竟危急时候可以救命,而植田、荻洲辈之所以把联队旗特当回事,则是因为这东西跟他们的仕途紧紧相连,没准把联队旗抢回来,还可以一俊遮百丑,掩饰战败责任呢。
得知第六军兵败诺蒙坎,参谋本部紧急调集重兵前往诺蒙坎,其中包括中国关内的第五、第十四师团以及一些特种兵联队。不过参谋本部调兵的出发点与关东军司令部完全不同。
诺蒙坎停火交涉现场。苏军的进退自如,表明斯大林和苏联政府始终掌控着整个战役的主动权。
1939年9月1日,苏军到达苏联和外蒙古所主张的边界线后,便不再往前推进,其做法与张鼓峰事件时如出一辙,即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块,就不会超出范围。
如果苏军这时要全歼第二十三师团,乃至乘胜追到海拉尔,都易如反掌。显然,朱可夫在最后时刻为谈判留足了余地。
参谋本部作战课长稻田正纯经历了前后两次大战役,连他也不得不对苏联的这种铁腕表示叹服:“关东军制定了‘我不犯人,也不准人犯我’的原则,可是关东军又做不到,倒是苏军做到了。”
按照稻田的分析,苏联实行的社会主义制度确有效率,即便作为敌人,也得承认其中有可取之处。
苏军不再发动新攻势,与欧洲方面局势的变化亦有关联。9月1日,德国进攻波兰,按照“史上最荒唐婚姻”的相关协约,苏联也准备前去分上一杯羹,诺蒙坎已不再是斯大林关注的重点。
所有这些消息,都足以让中岛完全改变态度。回到东京后,他便把植田等人如何抗命不遵,拒不停战的表现,给载仁描述了一番。载仁听后大为震惊,于是再次派中岛前去长春,严令关东军必须在9月4日以前停战。
植田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胡搅蛮缠,当着中岛的面,要求起码允许关东军再进行一次小规模战斗,并且强调,如果连这一要求也得不到允许,他将递交辞呈。
这下彻底把载仁给惹火了:一败二败三败连四败,败到家都不认识了,还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皇军之花”呀,可以继续耍你那小姐脾气?
1939年9月3日,参谋本部向关东军司令部发出急电,内容一反往常的商量口气:“立即主动结束诺蒙坎战事,停止一切战斗行动。”
接到电报,植田及其幕僚这才发现大事不妙,但是已经晚了,此后追魂电开始接踵而来。
1939年9月6日至8日,参谋本部连下两道命令,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参谋长矶谷廉介被免职,编入预备役。关东军的作战参谋也大部撤换,副参谋长矢野音三郎、作战课长寺田雅雄、作战主任服部卓四郎、作战参谋辻政信被免职,副参谋长以上一律退出现役。
一夜之间,关东军内的强硬派几乎被一扫而光。原第一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中将继任关东军司令官,诺蒙坎事件移交外交谈判解决。
“诺蒙坎战役的总设计师”辻政信在免职后,被调往驻汉口的第十一军司令部。据说在走之前,他又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日本与苏蒙就诺蒙坎归属在哈尔滨展开谈判,就在即将签字的前一天,苏蒙代表团忽然撤走了。原因是辻政信私底下威胁苏蒙代表,说自己的部下、前辈、晚辈许多都战死在了诺蒙坎,非得找补不可。如果有人胆敢签字,马上会有白俄刺客来摘掉尔等的项上人头。
苏蒙代表一听吓坏了,他们知道辻政信说得出做得到,是个相当疯狂的家伙,于是赶紧收拾行李走人。
因为辻政信的恐吓而导致谈判破裂固然不好,但相比之下,总不会比自己被杀更严重吧。
辻政信的小儿把戏其实无关结局。哈尔滨是你的地盘,想派刺客就派刺客,那我不能换个地儿吗?最终交涉地点移到莫斯科,诺蒙坎的那条线依然照苏蒙要求划定。
左为苏军用飞机将伤亡人员运往后方,右为即将撤离的日军追悼阵亡士兵。据统计,苏蒙军一共战死7974人,受伤15251人。
火烧掉的除了尸体,还有日本对苏作战的信心。裕仁天皇窝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这才想到要对“朕的军队”进行查办,他以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从上到下,对所有负有责任的人员进行了层层追究。
除参谋总长载仁亲王身份特殊,系皇亲国戚,所以得以留任外,次长中岛铁藏、作战部长桥本群均在劫难逃,被双双免职,转入预备役,作战课长同时易人,稻田正纯被降到军事学校做了副校长。
关东军司令部这一层早就罢免的罢免,撤职的撤职,再往下去,因为各级军官死伤过多,需要进行善后处理,所以缓了一步。
1939年11月6日,终于轮到了荻洲和小松原,两人均被撤职,几个月后编入预备役。小松原的参谋长冈本则还没等免他的职,就在医院里被伤兵用战刀给劈掉了。
之后便是中高级指挥官中蔓延的自杀潮。其实不一定是当事人自己想自杀,比如搜索队长井置荣一,关东军司令部专门派来两名他熟悉的军官,劝了一晚上,不是劝他不要自寻短见,是劝他“为国尽忠”:你下令撤退,让关东军没了面子,还不赶紧将功补过,自行做一了断!
井置起先犹不服气,分辩说他在率部逃出时,弗依高地在作战上已毫无价值,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关东军司令部急了,竟然通过军医部部长直接告诉井置:你有糖尿病,腿部的伤反正也治不好了,早死晚死都是一死,何必赖活着呢。
井置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用手枪给自己脑袋上来了一下。
其实直到日俄战争,日军内部还不兴这一套,变态是从“一·二八”淞沪会战空闲升少佐自杀开始的。当时辻政信在巡回演讲时,以空闲升部下的身份加以大力宣扬,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除了井置以外,被逼自杀的还有第八国境守备队队长长谷部理睿大佐,理由不外乎都是仗打得糟糕,不死不足以保全“皇军荣誉”。
只有第七十二联队长酒井美喜雄大佐不算被逼的,不过想想整个联队都覆灭了,就算能养好伤出院,也没他什么好果子吃,于是步了井置、长谷部的后尘。
甚至关东军对被苏军俘虏过的人也不放过。这些人被送至陆军医院,严禁外出,也不准与他人交谈,以免吐露苏军优待俘虏的实情。
士兵相对还好一些,经询问、审查后,即三至五人为一批,被派去苏蒙边境修碉堡去了。军官更倒霉,审查的时候就会告诉你:被俘是“皇军”的污点,你是军人,这么活着实在是太耻辱了。
回到房间,这些军官就会得到一把手枪,逼他们像井置一样自杀。好多人死前猛抓自己的头皮:“苏联军都没有杀我,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呀?”
是呀,早知道这样,回来干吗呢?有人就聪明,选择了不回来,二战结束后还能以苏联市民身份,携妻带儿回日本原籍探亲哩。
诺蒙坎战役对日军在二战前的整体战略产生了深远影响。一开始,他们对苏军的实力并不完全清楚,“迄今为止,我们不了解苏联已将其摩托化部队装备到何种程度”,这一仗打完,了解了,原来苏军装备尤其是炮兵和坦克装甲兵,在火力和机械化程度方面已经远超日军。
战后,日本军部专门成立“诺蒙坎事件委员会”,对诺蒙坎战役中双方所拥有的军备进行研究。研究人员发现,凡是在战场上曾直接同苏军打过仗的部队,没有一个不认可苏军猛烈的火力。委员会因此在一份报告中说:“日本陆军由于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实战经验,逐渐丧失了对火器的正确认识。”
此外,苏军在战术、情报和后勤上的优势也十分明显。委员会认为,苏联军队摈弃了过去沙皇军队因袭守旧的一套作战方法,已经能够依据每次战役的具体情况改变战术,同时对苏联远距离输送并储存作战物资的能力,研究人员也感到十分惊讶。
推敲了半天,这个委员会也拿不出任何克制苏军的有效办法。日本国内的生产力就那水平,装备上实在是有心无力。
于是只好在苏军身上撇开优点找缺点,一找,找到了。
说是苏军偏重于特质装备,攻势缓慢,特别是在近距离战斗中往往缺乏冲劲。说白了,就是很少会像日军那样端着刺刀冲锋。
委员会如获至宝,最终得出结论:“为了战胜在火力上占优势的苏军,关键的打法是突袭。”
一帮人敢情白研究了,他们不知道小松原在诺蒙坎战役中曾经搞过多少次突袭,这法子要灵,小松原还会一败涂地吗?
近现代战争早就不是武士个人之间的比武竞赛,而是以钢对钢,以铁还铁,谁的破坏力更强,给对手造成的破坏程度更大,在机动武装的组织技术方面更优越,谁就能占到上风,一味地蛮干、不服输和诡诈早就行不通了。
在“北攻苏联,南下南洋”中,原本“北攻苏联”是排在优先次序的,但是诺蒙坎战役炙痛了日本,自此再不敢轻易往北边伸手,之后“南下南洋”代替了“北攻苏联”,日本依靠海军跟美国较劲去了。
对于苏联而言,诺蒙坎战役同样是一个转折点,自国内战争结束后,它的一些军事理论和装备在实战条件下得到了检验,表明已具备了与德国这样世界第一流军事强国抗衡的实力。
如果说在张鼓峰战役时,苏联对自身的军事实力还缺乏足够自信的话,诺蒙坎战役之后便大为不同了。面对国际社会的聚光灯,苏联人开始大谈特谈自身所拥有的新型军队:摩托化步兵、重炮兵、坦克装甲兵、空军,以及各兵种的协同作战。
参战苏军中,七十人被授以苏联英雄称号,其中当然以朱可夫最为耀眼。这是他平生指挥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役,凭借此次战役,朱可夫获得了斯大林的认可和信赖,被提前晋升为大将,并被任命为苏联最大的军区——基辅特别军区的司令员。
第十章 时事如棋局局新
九一八事变后,围绕未来战局如何发展,日本军方内部曾产生两种不同的意见,即“南进派”和“北进派”。
“南进派”主张抓紧时机向南发展,先占领中国海岸线,进而控制南洋诸岛屿。七七事变以及全面侵华战争的爆发,可以说正合了此辈的心意。
与“南进派”重视南方不同,“北进派”更关注北方。这一派认为苏联才是真正的肘腋之患,所以应该趁苏联国力还不够强大的时候,早点发动进攻,这样才能保证伪满这一“帝国生命线”的安全和稳定。
作为对苏联的两次较大规模的武力试探,张鼓峰和诺蒙坎两役着实吊足了“北进派”的胃口。可是正所谓“人有百巧,天有千变”,两次战役都输了,而且输得一个比一个惨。尤其是诺蒙坎战役,关东军主力居然被老毛子揍得满地找牙,都不知道该找谁说理去。
原来苏联的国力不是还不够强大,而是已经很强大。苏联红军也决非当年的俄军可比,若是贸贸然上去找碴儿,那就是老鼠钻进猫儿的窝——完全不顾死活了。
诺蒙坎战役期间,关东军司令部正以“北边振兴计划”为名,在中苏边境的八个省(按当时的区域划分)内大兴土木,扩建军事设施。经历这次战役后,他们开始意识到光是加强战备还不济事,最重要的是得扩充兵力。
德军以闪电战的方式突袭波兰。这是波兰战役中正在向前推进的德军坦克部队。
知道德军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日本人在震惊和羡慕之余,忽然担心起来:如果最后胜利真的属于德国,那么英国在东方的殖民地怎么办?荷兰、法国的殖民地一旦落到德国手里,又该如何处置?
这些东方殖民地当然还在英、荷、法的实际控制之下,可是在日本人想来,既然荷、法已经完蛋,英国注定要完蛋,那么接盘的就应该是他们日本,而不是德国。
其实这时的德国自己也没有完胜英国的信心,正处于骑虎难下的尴尬之中,更不可能分出力量到东南亚来攻城略地。过去,希特勒的确瞧不上日本的军事实力,然而现在这种局面,却是谁上来搭把手都是好的。再退一步说,日军总不至于比意大利的军队更不济吧?
德国外长里宾特洛甫主动告诉原日本驻德大使大岛浩:“英帝国的崩溃已经指日可待,日本迎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面对“南进”的诱惑以及德国抛来的橄榄枝,当政的米内内阁最初并不为之所动。已调任日本驻英大使的重光葵认为,德国虽然在欧洲大陆保持着优势,但英国却在海上占有优势,且在空中防卫上也有充分准备,这使英国起码能够在对德作战中保持不败地位。
更重要的是,英美两国不论在精神还是利害关系上都步调一致,某种程度上,英国的灭亡就意味着美国的灭亡,所以美国绝不会见危不救。一旦英国得到美国的援助,英国还将由不败地位转向胜利地位。
重光葵的意见在米内内阁内部产生了很大共鸣,然而悲哀的是,在昭和时代的日本,能够有能力左右一切的从来都是军部,而军部根本就不睬这一套。
在“南进派”的推动下,日本军部决定从速和德、意缔结同盟,并开始以一致的态度对米内内阁施加压力直至促其垮台。
在昭和时代,倒阁并不困难,只要军部翻脸即可。具体操作程序是这样的:参谋次长泽田茂找到陆相畑俊六,向他出示了“总长宫殿下”(即参谋总长载仁亲王)盖的印章,告诉他要如何如何。然后畑俊六向内阁提出辞职,但不答应推荐继任陆相。
没有陆相,内阁就组不起来,米内内阁被迫总辞职。得到军部拥护的近卫内阁随后热闹登场,这是近卫文麿历史上第二次组阁,所以又被称为第二次近卫内阁。
“日苏中立条约”签署现场,伏案签字者为日本外相松冈洋右,其背后站立者为苏联外长莫洛托夫(立于斯大林左首)。该条约签订后的直接受害国是中国,中国从此失去了苏联的官方援助,进入了抗战中最孤立无援、艰苦卓绝的阶段。
在条约签订之后举行的宴会上,斯大林对日本大使馆海军武官说:“这样一来,日本就可以放心地向南面推进了吧。”接着,在松冈即将从莫斯科启程回国的时候,他又突然出现在车站上为其送行,并且一边拥抱松冈,一边高兴地说了一句:“我也是亚洲人!”
正在进行春季训练的关东军士兵。“关特演”的实质是以此为掩护,对关东军进行大规模的兵员扩充。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关特演”的名义下,统管指挥本土防空的防卫总司令部应运而生。
1936年,陆军中的一部分青年军官曾发动政变,对首相官邸发动袭击,还杀害了一批大臣。政变的第二天,天皇裕仁就下令予以镇压,这就是“二二六事件”。自此以后,裕仁一直竭力加强对陆军的控制,如今听说陆军又要成立一个新的作战指挥机关,心里马上就有了阴影。
7月3日,他问参谋总长杉山元:“现在是否需要特别成立这样一个机构?对外部的影响如何?望慎重考虑。”
杉山元赶紧将成立防卫总司令部的理由阐述了一遍。既然如此,裕仁也不便予以阻止,但是他又说:“这一机构的成立不公布吧,不对外公布吧。”
为什么不对外公布呢?裕仁的担心是:“这一机构成立之后,是否会乱用职权呢?陆军过去往往为所欲为,这一点需特别慎重。”
杉山元代表的就是陆军。他从皇宫出来后越想越不是滋味,不由得对着作战部长田中喟然长叹:“由此可见,自‘二二六事件’后,天皇对陆军是多么不信任啊!”
日军进入西贡。当时的西贡为法国维希政府所控制,是中国与外部世界接触的最后一个地区。在被日军占领之前,美国可从这里向中国运送军火、燃料及每月一万吨的援助物资。
在苏德战争爆发之前,英美特别是英国在战略上比较被动,两国在跟日本打交道时多少还有点哄着对方的意思。恰恰是苏德战争改变了世界局势,形成了英美苏从东西两面包围德国的新格局。英美的负担迅速减轻,它们在向苏联提供大规模援助的同时,对日本的态度也更加趋于强硬。
7月26日,美国宣布对日本实施冻结令,不仅冻结了日本商社在美国的资金,还停止了对日本的全部贸易,经济制裁迅速上升为真正的经济战。
英国、荷兰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英美荷毫不留情的经济封锁,使得日本海外贸易在日军占领区之外完全失去了市场。
日本原来在美日谈判中的主要诉求,是希望美国不要参加欧战,这样一来,其中心不得不集中在如何恢复美日经济贸易之上。
南进不易,北进也没有能够启动的苗头。看上去占有绝对优势的德军在进展上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他们的闪电战在苏联的斯摩棱斯克搁浅了,以至于到7月中旬以后,战线已呈胶着状态。
这是怎么说的呢?一帮“北进派”都被挫伤得不轻。在参谋本部“秘密战争日志”的字里行间,也逐渐出现一些充满悲观情绪的描述。有的埋怨德军不给力,“德苏战争的推移缺乏明快,有如东京的夏雨连绵不绝”。有的对苏军的抵抗能力感到吃惊,“斯大林政权的强韧性与预期相反,至少德军不打到最后,这场战争就不会结束”。
到7月底,连叫嚷得最凶的田中都改变了腔调,承认德军推进缓慢以及苏军抵抗十分顽强。
在参谋总长杉山进宫晋谒时,天皇满脸阴云地撂下一句:“‘关特演’给各国带来不良影响,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日本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困难。”
他还对杉山说:“苏联远东军的西调不是越来越少了吗?这样一来,日本就难办了!关东军的动员是否也停止为好?”
从参谋本部这方面来说,并不打算就此停止“关特演”。一者充实关东军的力量,乃是他们多年来的目标,“关特演”正好是一个机会,机会错过就找不回来了。二者,就算是南进与英美作战,充实关东军也没错,起码如果北方有动静,关东军还可立于不败之地。
御前会议的决定上有言:“北方问题在适当时机给予解决。”眼看“柿子”迟迟无法“成熟”,参谋本部只得另寻“适当时机”。
邮票中的佐尔格形象。这位德俄混血儿是20世纪最著名的苏联间谍,具有出神入化的间谍技能,为莫斯科提供了许多日方的绝密情报。
佐尔格被捕前的情报引起了苏联政府的重视。经过研判,他在情报中所说的三种情况暂时都没有发生的可能。正好这个时候莫斯科战役打响,苏军在西线急需大量兵力,苏联遂接连不断地从远东抽调部队,其中就包括曾参加过张鼓峰战役的步兵师。
在抽走老部队的同时,苏联又用“顶缺填陷”的办法向远东派遣了一批新编部队。这些部队的士兵没有任何军事基础,在到达目的地之后,才立即开始接受初步训练。
到1941年末,苏联远东红军估计有二十三个步兵师,总兵力达八十万左右,数量上比已经扩充的关东军还多十万。不过其中有八个步兵师,也就是二十多万兵力是新编部队。如果日苏当时发生战争,仅就兵员而言,日军并不处于下风。
关东军司令部仍期待着对苏联发动进攻,以报当年诺蒙坎落败之仇,然而局势的发展已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12月8日,日本海军对珍珠港的偷袭获得成功,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日军大本营的指挥重心也随之南移。
正在检验步枪的日本女工。太平洋战争中后期,尽管日本动员了其国内的全部资源,但力不从心之状也已显露无遗。
就在关东军把自己缩成一团刺猬的时候,斯大林在对日开战方面又有了新的提法。10月,在同丘吉尔、美国驻苏大使哈里曼等人举行的会谈中,斯大林表示在德国投降三个月后,苏联将对日本发动进攻,条件是盟国必须提供足够的后勤物资,以及让苏联在中国获得相应权益。
以此作为背景,在十月革命纪念日到来的这一天,斯大林发表公开演讲,直斥日本为侵略国。这是自太平洋战争以来,斯大林第一次做此表示。日本参谋本部研判认为,此举实际上是在为苏联对日作战合法化制造“前奏曲”。
面对苏联的咄咄逼人,关东军能做的除了装孙子,还是装孙子。从1943年10月到1945年3月,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关东军的部队已被调走大半,而且这些调走的部队大部分都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另外,关东军所贮备的军用物资有三分之一被调回国内,阿南、山下等一大批军事指挥官也都奉命离开了“满洲”。连内囊都空了,试问他们还能拿什么来跟人家斗?
出席波茨坦会议的三国首脑,自左至右,分别为英国首相艾德礼、美国总统杜鲁门和苏联人民委员会主席(也称“苏联总理”)斯大林。
秋天就要到9月份了,这说明大本营仍然不相信苏军会在8月份动手。他们认为过了雨季之后,天气较为干燥,那个时候更适合于苏军发动攻击。
相比于大本营,关东军的判断更为乐观。他们相信即便到了秋天,苏联的行动也只会限制于小打小闹,因为不等到11月,苏联远东军的后方部队不可能做到完全集结。
11月,中苏边境已经冰封雪冻,同样是不适宜于打仗。照此推演,苏军的大规模进攻非得等到第二年(1946年)春天开冻以后不可。
俗语道,梦是心头想。与其说这些都是关东军的推测,不如说是他们想要的推测更好。正如关东军参谋草地卓吾所言:“我们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如果苏联马上来打,我们真难以应付。倘若再过一段时间,(关东军)在编制、装备、训练上或有所改进。”
于是关东军的上上下下便只能心存侥幸:“但愿苏军在今冬以前不来打!”
日军大本营和关东军都不会想到,斯大林所设定的对日开战时间就在8月份,即他们估计的进攻准备期内。
邮票上的华西列夫斯基元帅。华西列夫斯基历任苏军总参谋长、远东军总司令,在他任职期间,几乎经历了苏德战争中的所有重大战役。
除远东苏军总司令部外,在方面军范围内,只有方面军司令员、军事委员(即原来的政委)、参谋长和作战处长才被允许参加全部战役计划的拟制。到各兵种、各勤务部门,即便是最高指挥员也仅能参加所负责部分计划的拟制,而不能了解方面军的全部任务。
方面军对集团军下达命令需要通过书面指令,但接到书面指令的人员被严格限制于集团军司令员本人,后者接令后,再以亲自口述的方式对集团军发号施令。
所有作战计划、书面指令都有一个固定的存放地点,那就是方面军司令员和集团军司令员的个人保密柜。
苏军的保密工作不能说不细致不严苛,然而百密终有一疏,最后还是发生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件。
就在临开战前几天,苏军总参谋部作战部部长什捷缅科收到了从《红星报》编辑部转来的一封信。这封信是按通常的渠道送到报社的,信很薄,从外表看与几百封其他读者来信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拆开之后,信的头几行字就让什捷缅科吃惊不小。
信是一位名叫彼得罗夫的老记者写来的。他在信的开头写道:“非常情况促使我这个老头子给你们写这封信。7月末,在有二十多名与军队无关的人员在场的一个公共场所,一位军衔为中校的红军军官十分卖劲地炫耀自己,同时还泄露了军队和国家的秘密!”
让人感到格外震惊的是,军官所泄露的正是远东战役的最高机密——“据他说,目前似乎正在加紧准备对日作战,并往远东派去了以华西列夫斯基元帅为首的一群总参谋部的军官……”
彼得罗夫耳闻目睹了这一切。作为一个苏联公民,其警惕性和责任感显然都非常强,他不仅给《红星报》写了人民来信,还在信中要求对泄密者给予必要的惩戒:“要让他懂得,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我们国家的利益要比这个年轻人的个人幸福宝贵得多。”
此时正值苏军准备对日作战的最后时刻,作战计划、作战时间已经完全确定,所以什捷缅科比写信的老记者更清楚,如果这份情报被日方所掌握,给苏军造成的损失将有多大。
什捷缅科立即组织展开调查。信中所说的饶舌鬼很快就找到了,原来他是被选派到远东总司令部的一名工作人员。调查过程中同时查明,此人还在那个公共场所喋喋不休地大声讲了不少其他机密,比如他的直属首长的情况,以及苏军最高统帅部在准备对日作战方面采取的一些措施。
什捷缅科后来回忆,还觉得自己犹如经历了一场噩梦,因为他不知道所有这些机密是否已经传出去或到了日军谍报人员手里。
再进行调查,很幸运,除了当时的二十多个听众和老记者彼得罗夫外,饶舌鬼的话尚未能够传播到更大范围里去。
这样一个不守军队纪律、泄露最高机密的军官,别说无法再在远东苏军总司令部内找到容身之地,就算在军队的其他司令部或部门工作也不可能了。什捷缅科将他清除出了军队。
由于这件事牵涉到远东总司令部乃至华西列夫斯基,又尚未发现对苏军造成不利后果,所以总参谋部没有就此事向斯大林单独汇报。
开战的时刻日益迫近。据苏军侦察部门得到的情报,关东军的兵力数量还在继续增长,但没有任何其他异常的情况发生。什捷缅科松了口气,他确信关东军仍然被蒙在鼓里,行动的主动权始终被苏军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伊尔-2强击机。航空史上单产量最大的军用飞机,著名的坦克杀手,是参加远东战役的主要战机之一。
无论数量还是质量,苏军都优势明显,他们不怕空战。可是让诺维科夫感到不解的是,在第一天的空袭中,航空兵们在空中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诺维科夫立即下令查明原因。数小时后,他得到报告:“如果不算在哈尔滨、长春、沈阳、大连机场上的零星飞机,满洲实际上已没有日本飞机了。”
这就更奇怪了,难道在这一天时间里,那一千八百架飞机全像肥皂泡一样地消失啦?
又经过多方查证,诺维科夫终于弄明白,原来日军大本营为了进行本土决战,在远东战役开始的第一天,就将远东军部署在东北的几乎全部飞机都转移到了朝鲜南部和日本国内机场。
在对手缺席的情况下,苏军完全掌握了制空权,各航空部队开始为地面进攻部队提供空中直接支援。
T-34坦克。苏军早期的T-26坦克和BT坦克的表现都不突出,原因是装甲防护脆弱,容易被反坦克武器所击毁。T-34坦克专门为此而制造,它不仅拥有较厚的装甲,而且配备了强力火炮和可靠的传动装置。在苏德战争和远东战役中,苏军所使用的主战坦克都是T-34。
当然,马利诺夫斯基作如此配置也不是没有依据。在索伦方向的初始段,既没有又宽又深的黑龙江,也没有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更没有为数众多的筑垒地域。部队所要经过的是大面积的戈壁滩,无论行军还是作战都相对要容易一些,但是进入纵深就不同了。那里有大兴安岭,坦克兵要越过这样的大山,肯定会比较费劲。
对于马利诺夫斯基所提出的问题,华西列夫斯基觉得不难解决。在他看来,有经验的坦克兵完全可以克服山地障碍,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凭借坦克集团军的强突击力、高速度以及大纵深进攻的能力,出敌不意地击垮守军,从而顺利翻越大兴安岭。
从日军战史上分析,他们之前尚未抗击过大规模的坦克突击,即便是诺蒙坎战役,当时的场面和阵势也无法和现在相比。这使得日军习惯于敌方按部就班的行动和较慢的进攻速度,对不进行炮火准备就大量使用坦克进攻缺乏准备。
根据苏军所掌握的情报,关东军在大兴安岭尚未构筑好阵地,仅有少数部队占据着个别的野战工事。华西列夫斯基认定,只要让坦克兵先敌占领山间通道,则守军根本无力与坦克集团军进行对抗。
斯大林在看到华西列夫斯基代表远东总司令部所提交的意见后,认为他的理由有充分说服力,于是建议马利诺夫斯基重新考虑计划中有争议的部分。马利诺夫斯基对此表示同意,坦克集团军终于被列入了第一梯队。
在飞机的指引和支援下,集团军的坦克洪流般汹涌向前。
战役第一天,外贝加尔方面军各部平均向前推进了五十至六十公里。坦克集团军最快,在日落之前,他们向纵深推进达一百五十公里,其先遣支队更已接近大兴安岭支脉。
苏军不管是进攻的规模、进攻的速度还是突击的方向,都在关东军的意料之外。关东军司令部判断,如果苏军以此速度继续前进,将于8月14日、15日进入长春附近,换句话说,苏联人在一周之内就可以打到关东军的老巢。已经返回长春应急的山田只得又离开长春,前往设于通化的战斗司令部进行指挥。
苏军还在继续往前快速推进,尤以坦克集团军一马当先。按照“机械军在前,坦克军在后”的原则,近卫坦克第六集团军内部又分成两个梯队,其中近卫机械化第九军和机械化第七军为第一梯队。在近卫机械化第九军后面跟进的,是被列为第二梯队的近卫坦克第五军。
战役一开始,坦克集团军就以疏开的行军队形前进,在十五至二十公里的沙漠地带,各军排成了四至六个平行纵队。为了帮助它们保持总的运动方向,航空部队派出了波-2飞机。
波-2飞机虽然一直难当大任,但它可以执行一些主力机型不方便完成的任务,比如在诺蒙坎战役中就被用作了袭扰机。这时它所扮演的角色是“联络机”,主要是利用了其起降距离短且能够进行超低空飞行的特点。
事实上,在坦克集团军的推进过程中,第十二航空集团军的约一千二百架战机一直在对其进行空中支援。坦克集团军中专门配备有航空兵代表和空军后勤先遣支队,他们负责为担负掩护和支援任务的航空兵准备驻扎机场。
有了驻扎机场,航空兵就可以在不脱离坦克兵团的情况下,一面根据需要对日军实施突击,一面迅速而及时地为坦克兵团提供必要的支援。
8月10日,在空军的协同下,坦克集团军主力向前推进一百至一百二十公里,已接近大兴安岭的分水岭。
就在此时,集团军司令部突然进行了一个对调,即将近卫坦克第五军调到第一梯队,原来在坦克军前面的近卫机械化第九军被移至第二梯队。
海拉尔要塞地下通道现存遗址(本图片源自网络)。
为了对付河南台、敖包山的“瓮中之鳖”,苏军把炸药、爆破筒、集束手榴弹、汽油等各种爆破燃烧手段都搬出来,以破坏地下通道的出入口,同时还让日俘喊话劝降,但效果并不明显。
与前两个抵抗区相比,松山、东樱台、伊东台因为没有地下通道,攻克难度要小一些,苏军甚至没有向东樱台发动正面攻击。
苏军不攻,东樱台的日军却也不敢乱动。这一抵抗区因处于伊敏河东,距其他抵抗区较远,又缺乏远程火炮,无法对其他阵地予以火力支援,所以只能眼巴巴地坐看同伴在苏军的进攻中灰飞烟灭。
熬到8月12日深夜,日军指挥官实在憋不住了,决定放弃阵地向南逃跑。可是两条小短腿又岂能跑得过坦克履带,苏军一路追击,最终在海拉尔东南约二十五公里处全歼了这股日军。
地下工事中的日军一直死守至8月17日清晨,在明白大势已去后,才挂出白旗投降。外贝加尔方面军预计在十日内攻克要塞,占领海拉尔。不计此后两三天的小型战斗,第三十六集团军共花了七天八夜。
虽然没有超出上级限定的时间范围,但苏军在海拉尔无疑打得相当吃力。仅仅一场攻坚战,就涌现了七个舍身炸碉堡的英雄,前后官兵伤亡估计在五千人左右,其中阵亡军官就有包括一名上校在内的一百四十五人。
由此可以想见,若苏军不发动闪电战,日军又都能这样依垒死守的话,苏军所要付出的代价不见得比太平洋战争中的美军更小。
邮票上的梅列茨科夫元帅。梅列茨科夫资历较深,参加过俄国内战和西班牙内战,苏芬战争后曾在短期内被斯大林提拔为苏军总参谋长。
后来加伦和梅列茨科夫同回莫斯科参加会议,梅列茨科夫因患咽炎留在了莫斯科,没有再回远东,而加伦却在两年后卷入大清洗并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
梅列茨科夫其实也险些人头落地。苏德战争爆发后,他突然被逮捕入狱。审讯人员为了逼他承认意图谋反的罪名,实施了严刑拷打。梅列茨科夫被打断数根肋骨,在地上滚来滚去,其状非常之惨。
以为自己免不了要步从前老上司的后尘,不料三个月过去,他突然又被释放了。斯大林在接见他时问道:“梅列茨科夫同志,身体还好吗?”
随后梅列茨科夫才得知,德军正对列宁格勒发起猛攻。列宁格勒危在旦夕,斯大林要派他带兵去进行救援,而这恰恰救了他一命。
时事从来都诡谲难懂,比如这个时候,你能分得清谁是你的敌人,谁又是你的恩人吗?
无端被逮捕和审讯拷打的黑色经历,显然在梅列茨科夫的心中留下了阴影。在那个时候,要抓谁杀谁,都不过来自于斯大林的一句话。梅列茨科夫意识到,一定是自己不小心得罪了斯大林,从而引起了这位红色沙皇的疑忌。
教训哪!原来“当自己意见和斯大林不相同时,他就会生气”,生气了后果会很严重。那我何必还一定要坚持,乃至把自个的小命都搭上去呢?
从此,只要遇到斯大林下达指令,明明知道有些地方不切实际,梅列茨科夫也选择尽力执行。华西列夫斯基曾把他和朱可夫放在一起做对比,说梅列茨科夫决策非常“慎重”,而且一定要弄清楚“上层”的意见才会行事。
通过苏德战争,斯大林倒是对这位“救火队长”的军事指挥才能更加赏识。他非常看重梅列茨科夫在军队训练、密林地区进攻和突破永久筑垒地域方面的经验,在准备对日作战时,便决定将其调往远东。
斯大林说:“这个机灵的雅罗斯拉夫尔人一定有办法打败日本人,他并非头一次在森林区作战和突破筑垒地域。”雅罗斯拉夫尔当时是苏联的一个州,但梅列茨科夫出生于莫斯科,并不是雅罗斯拉夫尔人。
梅列茨科夫自己也搞不懂斯大林为什么要这么称呼自己,有人说这是因为斯大林认为雅罗斯拉夫尔这个地方的人都很精明,他可能认为梅列茨科夫的机灵配得上做一个“雅罗斯拉夫尔人”。
中国旅部分干部合影。前排左四为周保中,左五为金日成。
在“八月风暴”之前,按照中国旅旅长周保中的命令,侦察分队的二百八十人组成二十多支特遣队,携带电台,秘密空降至东北敌后进行战前侦察。在这些英勇无畏的特遣队员的努力下,中苏边境防线以及关东军十七个筑垒地域的情况,都无一遗漏地被传送至中国旅情报中心。
根据中国旅情报中心等各方面汇集整理的情报,苏军最高统帅部印制并下发了日军在东北的防御体系资料,上面详细标明了日军防御工事的结构、位置、坚固程度、火力配备等诸多细节,远东红军连以上干部人手一册。
正是通过这些珍贵的情报资料,梅列茨科夫发现了敌人的弱点——关东军的滨海防线看上去几乎绵亘不断,但并非无隙可乘,实际上在筑垒地域和抵抗枢纽部之间,都有一些未设防的“间隙地”。显然,这些“间隙地”就是攻坚时可以利用的地方。
如何攻坚,是梅列茨科夫在战前需要考虑的核心内容。远东第一方面军有三十一个步兵师,比外贝加尔方面军还多四个,但快速师只有一个骑兵师。换句话说,外贝加尔方面军重在发挥机动性,追求一个快字,而远东第一方面军要的不是快,是通,其主要目标就是竭尽全力打开进攻路线。
与之相应,两个方面军在摆兵布阵上也有所不同。外贝加尔方面军是将坦克集团置于第一梯队,第一方面军是将坦克集团(具体指第十机械化军)放在第二梯队。梅列茨科夫解释他这么配置的理由:根据地形条件和敌人的防御编成,想马上有效地使用机械化部队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用于扩大第一梯队的胜利。
第十二章 打蛇打七寸
如同外贝加尔方面军一样,远东第一方面军也辖有四个诸兵种合成集团军。梅列茨科夫将其中的红旗第一集团军、第五集团军组成方面军突击集团,以求迅速击破关东军边境防线以及筑垒地域。
8月8日,各集团军在出发点休息并等待进攻命令。按照计划,梅列茨科夫准备采用柏林战役的经验,在深夜发动攻势。到时苏军会先用探照灯的灯光扰乱日军的视线,接着实施猛烈的炮火准备,最后再进行全面攻击。
远东地区的天气状况非常复杂。同一天,大兴安岭、沈阳一带还是晴朗无云,可是在哈尔滨、松花江平原直至滨海地区,天就好像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一样,转瞬之间雷电交加,暴雨如注。
干涸的山地河川和溪谷变成了奔腾的洪流,到处伸手不见五指。这一突发情况不仅增加了突击部队在行进中的困难,而且也打乱了方面军的既定计划。
随着夜幕降临,在梅列茨科夫所在前线指挥所周围已布满了军队,所有军事人员及技术兵器也都做好了充分准备。一句话,大家全都动起来了。
成千上万的人凝神注视着漆黑的夜空,并不时观看手腕上的表针,他们在等待着攻击的信号。这无疑是最令战役指挥者焦虑,同时也是最考虑其意志和决断力的时刻:究竟开火还是不开火?
如果能够再搜集一些补充情报,或是向气象部门咨询滨海下一步的天气变化情况,决策上显然会更有把握一些,但这些都来不及了。梅列茨科夫只能根据已有的资料来进行判断,而这些资料都在告诉他:不要迟延!
沉思片刻,梅列茨科夫发出了攻击令。
苏军SU-5自行火炮。自行火炮使用车辆底盘自备动力,无须其他车辆牵引,且有轻装甲保护。图中的SU-5自行火炮搭载了152.4毫米榴弹炮,火力极强。
在主要突击方向上,莫斯卡列夫营战果尤为显著。该营地段上有水洼地,导致自行火炮无法使用,本来这对进攻是不利的,但有“苏联英雄”称号的营长莫斯卡列夫大尉找到了替代办法。
他们大量使用炸药包、火焰喷射器、燃烧瓶、发烟手榴弹乃至汽油箱,火力点和带掩盖的交通壕里的敌人不是被熏出就是被烧死。最后,莫斯卡列夫营成功地攻占了鸟青山(也称630高地)。
鸟青山和大石砬子是观月台的两个主要支撑点(日军称为中核阵地),其中大石砬子更是关键阵地,能控制十至十二公里内的地区。日军在高地的花岗岩峭壁层上构筑了几十个永备火力点,可用火炮进行射击,尤为不利的是,在发现己方遭到攻击后,日军已事先进入了大石砬子的所有火力点。
双方的争夺战打得特别激烈,夜间对此处实施攻击的先遣营一直未能得手。清晨7点,格拉祖诺夫少校指挥一个营重新发起进攻。在经过十分钟炮火的急袭射击后,苏军采用正面和侧翼迂回相结合的办法,一口气攻占了四个永备火力点,这才将大石砬子收入囊中。
8月9日清晨,观月台的主要阵地都已遭到突破,由绥芬河要塞所构成的防线被打开了缺口。日军曾想对缺口进行封闭,但是前去增援的分队均有去无回。
缺口一开,主力就可以闪亮登场了。
身为苏军远东总司令的华西列夫斯基曾主张在战役的初期阶段,只限于使用先遣支队,而不动用方面军主力。按照他的建议,远东第一方面军主力应根据外贝加尔方面军的推进情况,在战役开始五至七天后才实施作战行动。
针对华西列夫斯基的建议,苏军总参谋部做了仔细研究并用各种计算方法做了检验。检验结果表明,不管多么强大的先遣支队,都未必能单独进行五至七天的昼夜战斗。
于是华西列夫斯基的建议遭到了否决。实战中,先遣支队与方面军主力一前一后发起突击,先遣支队负责扫清道路,方面军主力负责拓展胜利。
8月9日上午8点30分,以先遣支队为先导,集团军主力展开进攻。当主力投入作战时,先遣支队不仅已从观月台打开了缺口,而且摧毁了很多地段的日军防御体系。这样一来,主力就没有必要再在突破地段进行全线的火力准备,炮兵为支援步兵和坦克,也只须对个别支撑点和永备工事进行轰击。
10点至12点,先遣营和主力的第一梯队攻占了日军的边境工事,第一梯队的先遣支队开始向敌境纵深推进。
在梅列茨科夫的兵力配置中,第三十五集团军、第二十五集团军被作为辅攻部队,它们一个在主攻部队的北侧,一个在主攻部队的南侧,用于保护主攻部队也就是突击集团的侧翼。
8月9日凌晨1点,在第三十五集团军的进攻地段内,苏联边防军率先展开行动。边防官兵们乘坐着消音汽艇和小船,在渡过乌苏里江和松阿察河之后,袭击了日军国境哨所。到凌晨两点,整个边境线都已掌握在苏联边防军手中,
与此同时,经过十五分钟的炮兵急袭射击,集团军主力的第一梯队对松阿察河展开抢渡。
渡过河并不难,难的是上岸。松阿察河对岸是开阔的沼泽地,只有绕薄藤条的柞树和槭树林遮蔽着这片不毛之地。在突击集团的进攻地段内,9日当天才下雨,但松阿察河一带已经连下了三天大雨。大雨不仅淹没了小路,而且灌满了松阿察河的整个河谷,这使得沼泽地之外再也找不到一条可以用来行军的道路。
学习红旗第一集团军是唯一的办法。集团军指挥部立即从第一梯队中抽调四个工程兵营和五个步兵营,用于开辟急造军路。
在开路的同时,集团军炮兵对预计要攻克的虎头要塞进行射击,航空部队也出动战机对要塞内的工事轰炸了足足两个小时。
第二十五集团军的动手时间更早。8月9日零点,他们即对东宁要塞的日军观察哨发动突袭,随后以坦克旅为先遣队向前推进。
最先遭到攻击的日军观察哨几乎瞬间就被摧毁,其余日军在遭到损失后也都奉令后撤。
到8月9日中午为止,由于很多防御要点与后方的联系被苏军迅速切断,日军的各级指挥官纷纷陷入混乱。东宁一带系由关东军第三军防守,但在中午之前,军司令部仍不知道边境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弄不清楚各部队的所在位置。这种状况使得指挥官们无法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更做不到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有效应对苏军的进攻。
第五军负责东部大部分地区的防御,除了东宁外,其他三个区域遭到攻击的部队都隶属于第五军。军司令官清水在上午接到了电话报告,报告中说边境地区战斗激烈,而且苏军正在猛攻虎头要塞。
在向方面军进行汇报后,清水召开了由集团军参谋长和师团长共同出席的会议。他在会议上告诉部下,第五军正在组织炮火反击,但是“他们(苏军)的步兵好像已突破边境”。
喀秋莎火箭炮,又称卡秋莎多管火箭炮,二战中带有传奇色彩的苏军技术兵器。它的射击火力凶猛,杀伤范围大,轰炸范围可以达到8000平方米。
实战时,集团军为步兵部队的团、师、军都配属了重型火炮和火箭炮,用以组成炮兵摧毁群,以“软化”坚固防御点。每个步兵军还额外配属有一个炮兵摧毁群和长射程炮兵群,后者用以对纵深目标进行火力覆盖和打击。
远东航空军各有配属,配属给远东第一方面军的是第九航空集团军,梅列茨科夫命令他们集中为第五集团军提供空中支援。在“软化”的同时,第九航空集团军出动轰炸机一千六百多架次,在强击机群的掩护下,对要塞进行了四轮毁灭性轰炸。
苏军虽然也强调旺盛的斗志,但它不同于日本陆军的重要一面,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把有效使用武器看成是作战的根本原则。在反复“软化”和飞机轰炸下,绥芬河要塞被削去大约十几米厚的土层,钢筋水泥地堡近三米厚的四壁也被炮弹炸开。后来有日军军官形容这种协同作战的威力:“它使人有一种感觉,就好像沉重的压路机在隆隆声中冲破一切向前推进一样。”
火力准备结束后,按照常规判断,日军支撑点应该已遭到完全摧毁,但永备工事的牢度以及日军抵抗的顽强程度,仍大大出乎苏军的意料之外——当坦克和步兵冲到火力点附近时,才发现火力点里的日军仍有抵抗能力。
原因是这一火力点的地面阵地虽然已被摧毁,但是日军仍可以集中到地下工事继续作战。这些地下工事的顶盖全是清一色的钢帽盖,也就是用钢铁铸成的顶盖,所以此类地下工事又称钢帽堡。炮弹落到钢帽堡上,往往只能在表面上炸出一个小坑,下面完好无损。
逐一攻坚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步兵七十二军的某加强步兵连奉命封锁并消灭其中的一个永备火力点。该连配属了一辆自行火炮和一个工兵排,连长命令自行火炮向钢帽堡及其出入口开火,炮弹准确命中地堡,但未能击毁目标。
而后趁日军实施射击的短暂间隙,工兵冲上火力点,用沙袋堵住了地堡的射孔,开始进行爆破。
第一次在钢帽盖的中央爆炸了二百五十公斤炸药,未能收到预期效果。原因是钢帽盖上面有近两米厚的土层,能够承受这种打击。
第二次装药量加到五百公斤,钢帽盖终于被炸毁。
可是苏军仍然冲不进去。为此又埋放了三个重量各为五百公斤的炸药包:地堡底层入口处放两包,剩下一包放在顶部。
炸药炸开了缺口,苏军冲进火力点,消灭了顶层残存的日军。
令人震惊的是,底层还在向外开火,而且没有人主动投降!
据说这是嘎丽娅仅存于世的一张照片,左边是她的哥哥张树列。有学者认为,嘎丽娅是二战期间亚洲战场上出现的唯一一位非军人女性和平使者。
嘎丽娅出生在绥芬河,她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白俄后裔。嘎丽娅上学的时候,正值伪满统治时期,学校里都教习日语,因此嘎丽娅会说中、俄、日三国语言。
嘎丽娅由苏军军官陪同,前后三上天长山,为双方担任翻译。在前两次谈判中,日军本已答应放下武器投降,但第三次谈判的时候突然翻脸,苏军军官被打死,嘎丽娅也被扣押关在了地下仓库里,后又遭到杀害。
见劝降失败,苏军开始集中火箭炮对天长山阵地进行猛烈轰击。在前两次陪嘎丽娅上山谈判的过程中,一名苏军军官暗中仔细观察了要塞的堡垒位置并绘制出了详细的坐标图,从而为炮击提供了准确的依据。
在天长山阵地被包围的第六天,苏军步兵和坦克冲进了已遭到毁灭性摧毁的阵地,阵地上仅有二十六名日本兵投降,其余均被杀或自杀。
鉴于第五集团军在绥芬河受到牵制,梅列茨科夫决定变更作战部署,他将第五集团军的部分炮兵和步兵集团配属给第二十五集团军、红旗第一集团军,从而使得后两个集团军变身成为进攻方向上的两把尖刀。
8月10日,第二十五集团军完成对东宁和东兴要塞的迂回封锁,集团军主力前出至东宁—图们铁路线。部分兵力在太平洋舰队舰炮的支援下,强渡珲春河和图们江,突击了靠近朝鲜边境的日军工事。
日军指挥机构原本指望第一道防线能够起到较大作用,使苏军主力受到重创,或至少受阻若干时间。如此,关东军总部和第一方面军才能够腾出手来,从牡丹江、汪清一带准备并实施强有力的反击。
在苏军主力绕过绥芬河、东宁等要塞之后,这一打算已完全落空。当天晚上,日军第一方面军司令官喜多下令将方面军司令部移往牡丹江市西南的敦化,敦化与原驻地牡丹江相距多达一百七十公里。
第五军司令官清水也急忙调整部署。他分别调来第一二六师团、第一三五师团,在牡丹江以东仅五公里处的掖河(即今铁岭河)附近增设了一道防线。
眼看日军正面的抵抗能力已大为削弱,红旗第一方面军司令员决定加大任务纵深,以便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强渡穆棱河。8月10日拂晓,苏军对密山要塞展开进攻。战斗中,工兵瓦西里奉命消灭一个永备火力点。在扔完手中的集束手榴弹后,他突然扑过去,用胸膛堵住了射孔。
瓦西里的壮举被认为是苏军攻下密山要塞的一个重要因素,事后他因此被授予了“苏联英雄”的称号。事实上,苏军士兵舍身堵枪眼的例子在远东战役中并不少见,有西方学者研究认为,这与苏军嗜饮伏特加且战前也要喝酒有关——在苏德战场上,苏军士兵就常常仗着几百克伏特加的酒劲,以极其无所谓的态度迈向死亡,当时连德军都对此感到惊愕不已。
抛开舍身堵枪眼的行为,是否真的会对整个战斗过程具有决定性作用不谈,西方的这种分析显然对苏联红军作为党军的特点,做了有意无意的忽略。在过去的沙俄军队中,率领部队前进的是现役军官,在部队中这些军官越多,它的战斗力越强。苏军则不同,站在部队前头的已经不是现役军官,而是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这样苏军呈现出的特点就是党团员越多,战斗力越强。
根据苏联公布的资料,苏联远东军中党团员人数超过八十八万,占全军总人数的一半以上,舍身堵枪眼的“苏联英雄”也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党团员。
火线入党,苏联红军中经常可以见到的情景。图中坦克部队的党组织正在审议坦克手的入党申请。
当坦克旅冲进桦林车站时,车站里已空无一人。桦林镇离牡丹江大约只有十公里。因为不再担心油料不足,阿尼希克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向牡丹江。
不料在镇口的两座小桥上,坦克旅又遭遇了日军的顽强阻击。经过一番恶战,全旅仅剩七辆坦克,继续进攻的力量已感不足。阿尼希克只得下令退出战斗,撤到桦林车站南线进行防御。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列日军列车从牡丹江方向开了过来,车上满载着第一三五师团所属部队。隐蔽在铁路两侧的苏军坦克立即开火,第一阵轰击就使列车中弹着火。从车上跳下来的日本兵或死于枪炮之中,或丧身于履带之下,只有少数躲藏在车站附近高粱地里的士兵才得以逃命。
仅仅二十分钟过后,又有一列日军军列开了过来。看到前面燃起大火,列车员连忙采取紧急刹车的措施。坦克旅虽连续开炮,但由于离得太远,只炸毁了列车上的几节车厢。
日军从车厢里推出几门反坦克炮,朝苏军坦克进行射击,有两辆坦克中弹起火。同时,大批日军从车上跳下来,对坦克旅实施包围。
阿尼希克果断下令突围。在他的指挥下,坦克兵们冲出敌阵,将坦克开到车站附近的一座小山包上,随后一字排开,摆出防御阵形。日军连攻数次,都因为地形不利而攻不上来。
坚持到第二天早上,铁路上驶来第三列军列。机会到了就不可放过,阿尼希克亲自用坦克炮瞄准了机车。
随着一声爆炸,机车颤抖了一下,立刻冒出了浓烟:阿尼希克射出的炮弹不偏不倚,正中机车的锅炉。
军列的车头和车厢全部出轨倾覆。军上装的是日军一个重炮兵联队,有二十四门重炮和大量弹药。
日军急红了眼。“肉弹战术”再次上演,许多日本兵抱着反坦克手雷往上冲,想要与坦克同归于尽。坦克兵们相互支援,用机枪抵近射击和履带碾压的办法,拦阻日军的疯狂进攻,一直撑到步兵第二十六军主力到达。
在桦林战斗中,苏军二五七坦克旅不仅占领车站,为主力部队打通了进攻牡丹江的通道,而且独立阻击了四辆装载日军步兵或技术兵器的军列。事后统计,整个先遣支队共击毁六辆机车、一百四十三节车皮、二十四门火炮、三十辆汽车、二十四台拖拉机和近一百挺机枪,歼灭日军近九百人。
8月13日,红旗第一集团军、第五集团军几乎同时展开对牡丹江的进攻。部队沿铁路、公路运动,在穆棱以西突破日军防御阵地,从而形成了一个宽五至七公里的“走廊”。
在“走廊”的各个地段,日军组织小队至大队的兵力,多次对苏军实施反击。反击受挫后,日军指挥部又调来大量炮兵,对狭窄的“走廊”进行轰击。
到8月14日,日军已在牡丹江建立了一个兵力超过四个步兵师团的防御集团,苏军的推进变得越来越困难。
此时,第二十五集团军起到了震慑日军军心的作用。当天,该集团军前出至汪清,牡丹江同北朝鲜港口的铁路联系因此遭到破坏,而其通向敦化、吉林的最重要的山垭口亦被苏军所控制。这意味着自此以后,牡丹江防御集团将无法再从其大本营获得任何支援。
早在诺蒙坎战役时,苏军即认为日军实际没有现代战争的经验。到了远东战役特别是牡丹江攻防战,日军在这方面不但没有多大改进,而且又暴露出其他方面的一些弱点,比如指挥不够稳定,害怕暴露侧翼,又比如,士兵虽然大多悍不畏死,但缺乏稳定性,对苏军所使用的坦克、火箭炮、冲锋枪等现代化战斗装备非常畏惧。
此消彼长的结果,使得日军在牡丹江攻防战中损失惨重。据关东军第一方面军副参谋长提供的数据,仅第五军就伤亡了三万人左右,占其战斗兵员的一半以上。第三军在苏军插入汪清时就被打散了,损失高达三分之二。当然,还有比它们更惨的——机动第一旅团担任了第一方面军的预备队,最后几乎全军覆灭。
长崎被原子弹轰炸后的惨景,所有可识别建筑物中,只剩下了一座被摧毁的罗马天主教教堂。
第二天下午,在长春的关东军总司令部,凡有收音机的房间里都挤满了官兵,众人全以立正的姿势恭恭敬敬地收听着广播。
广播的内容令人震惊:天皇亲自宣读了停战诏书!
就在远东战役开始的几个小时之前,美国又向长崎投下了第二颗原子弹,毁灭性的火球使近七万人死亡,伤六万余人,城市中心被完全夷平。与苏军势不可当的进攻相比,原子弹的威力无疑更令日本人感到震颤。
在天皇主持召开的御前会议上,外务省认为,除了接受《波茨坦宣言》外别无选择。陆相阿南表示反对,他说他无法接受“皇军”还必须“投降”的结果。
首相铃木见状,只得以此事无先例可循为由,把皮球踢给了会议主持人:“请求天皇陛下发表意旨。”
按照“明治宪法”,天皇对于御前会议只能点头或摇头,并无直接发表意见这一程序,更不能对大臣们提出任何忠告或建议。阿南反应很快,马上抓住这一点,抗议铃木的做法涉及违宪。
美国对日本的轰炸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部分皇宫都已经在空袭中被烧毁。天皇裕仁整天过着“冰水浇臂、毒火烧心”般的日子,哪里管得了什么违宪不违宪。铃木的皮球一踢过来,他赶紧顺势接住,然后用他那几乎毫无表情、尖细的声音,对“旷日持久的流血和暴行”进行了谴责。
裕仁的内心当然也不愿意接受《波茨坦宣言》,尤其对宣言中“解除日本军队,惩罚战争领导人”的条款颇感不安。可是他比阿南之辈更清楚,事到如今,已不是你愿不愿意接受的问题,而是必须接受,否则下场只会更惨。
于是裕仁为会议拍板:“时间已到,我们不得不容忍不可容忍的事情。”
此后,日本政府首先正式通告接受《波茨坦宣言》的诸项条件,接着天皇通过无线电广播发布了停战诏书。他们的这一决定算是很及时,因为美国很快又拿出了两颗原子弹,准备在得不到满意答复的情况下扔到日本本土。得知日本人已经服软,航空兵才没有投下原子弹或其他燃烧弹,而是在东京上空撒了传单。
虽然天皇在停战诏书中只字未提“投降”二字,但谁都明白,这不过是为了保住面子的一种好听说法而已。自此,这个号称建国两千五百多年且从未遭受过亡国命运的岛国终于自食其果,被迫向盟国宣布无条件投降。
据说在关东军总司令部人员收听广播的过程中,除了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外,很多房间的室内都异常静寂,连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美国政府对日本的答复表示满意,麦克阿瑟被指定为盟军最高统帅和接受日本投降的全权代表。8月15日,麦克阿瑟与日本政府建立了无线电联系,同时发布对日停止军事行动的训令。在莫斯科的美国军事使团团长迪恩少将把这一训令转交给斯大林,希望苏军也停止军事行动。
这个时候且用这种方式实现停战,并不是斯大林想要的。事实上,通过发动远东战役,他已经在国际博弈场上重新占据了主动。
进攻线过长必然会影响坦克部队的后勤保障,而如果让坦克停下来等待供应,又要大大降低前进速度,这始终是坦克部队在实战中所面临的一个两难选择。
远东第二方面军所经历的战斗则很是激烈,尤以牡丹江方向的攻守战况十分紧张。
早在8月14日晚,山田已经收到了大本营发来的一份电报。电报以参谋总长和陆相的名义发出,上面指示山田停战,但同时又说,如果还没有接到其他命令,仍然应继续执行以前的任务。
这份电报的意思实际就是告诉山田,如果苏军不进攻,你就不要打,但假若对方不肯停手,则也不能甘于束手就擒。
8月15日,日军动用上千名特攻队员发动反击,红旗第一集团军先遣支队被迫后撤。第五集团军方面,已经频频打到白刃格斗的程度,这才勉强往前推进了四至十六公里。
日军的顽强抵抗,尤其特攻战术给方面军司令员梅列茨科夫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日军发动的磨刀石车站反击战中,特攻队员们身上缠着炸药包和手雷,在密集的高粱地里匍匐前进,当看到苏军坦克时,便一跃而起,扑到坦克下面,争取与之同归于尽。
除了充当“活地雷”外,有时特攻队员还会故意先把苏军放过去,再在背后打黑枪,用这种办法来使苏军遭受损失,并挫伤其进攻锐气。
不过梅列茨科夫同时也发现了一个颇可玩味的现象,即凡是近处有日军大兵团作战的地方,特攻队的活动就特别频繁和活跃,但如果该地域的日军兵团已被肃清,则特攻队的气焰就会一落千丈。
梅列茨科夫由此认为,一个人不管属于哪个民族,集体行动都会对他起到鼓动作用。作战时,当他感觉到有别人支援的时候,自然就会提起精神,而一旦发现自己孤立无援,那劲头马上就落了下去。
日本是一个集体主义至上的民族,士兵在战斗中具有“特殊性格”和行为更是毫不奇怪。梅列茨科夫确信,问题不在民族特点上,不是说日本兵就比别的民族和国家的士兵更不怕死,实际取决于他们被愚弄和洗脑到了何种程度。
审问日俘的结果也表明,文化程度高、有相当学问的日本军人更能用批判的态度来对待本国的政策,表现狂热的仅仅是那些文化程度低、原有经济和社会地位也不高的军人。
就梅列茨科夫自己所见,在远东战役中,他几乎没有碰到过有日本军官特别是指挥官剖腹自杀的事。
显然,要遏制特攻队气焰和劲头的办法,就是打蛇打七寸,用整体压上,首先击溃其主力兵团的抵抗。
鉴于牡丹江以东日军的抵抗越来越剧烈,梅列茨科夫下令第五集团军在继续组织正面强攻的同时,分出骑兵部队,从南面迂回牡丹江。这样一来,日军的掖河防线无形中就失去了作用。
红旗第一集团军也向牡丹江方向增强了攻击力量。就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击破了日军的当面防线,部分日军与其主力隔绝,被驱入偏僻山区各个歼灭。
6月15日晚,红旗第一集团军已经兵临城下。为了阻止苏军强渡牡丹江,日军被迫炸毁了两座铁路桥、爱河车站至牡丹江公路上的一座混凝土桥。
在迅速打垮抵抗的关东军之后,苏联红军的坦克出现在中国东北的大街小巷。
下午5点,市区日军被全部肃清。此后,苏军兵分两路,红旗第一集团军向西北哈尔滨总方向发起进攻,第五集团军向西南宁古塔、敦化、吉林总方向发起进攻。
其他两个集团军也分别取得进展。第三十五集团军前出勃利地域,切断了日军松花江集团与牡丹江集团之间的联系。第二十五集团军已穿过吉林,深入朝鲜半岛东北部,其左翼部队在太平洋舰队的协同下,占领了北朝鲜的重要港口清津。
虽然手中持有大本营相当于可以便宜行事的电令,但面对苏军一浪高过一浪的凶猛攻势,关东军总司令部的决策者们也是如坐针毡。8月16日,关东军总参谋长秦彦三郎主持召开幕僚会议,以研究今后应采取的措施。
会上出现了两种意见。一派持“继续抗战论”。理由是,一旦接受《波茨坦宣言》,日本的国体也就完了,而维护国体是关东军这些“臣下”的必行之道。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谨依圣诏论”。主张这一意见的幕僚认为,既然天皇都已经决定停战,就没有必要唱反调,遵旨执行就是。
主持会议的秦彦三郎站在“谨依圣诏论”一边。为此,他特地搬出明治天皇颁布的军人敕令,敕令中明确:“朕乃汝等军人之大元帅”“军人的本分是为天皇尽忠守节”。
日本陆军的“幕僚政治”把一群幕僚都娇惯到了不成体统。秦彦三郎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居然仍有二愣子不服。他们紧握着军刀,一个劲地嚷嚷着要跟苏军拼到底。
眼见会上争论激烈,意见难以统一,秦彦三郎站了起来,他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地说:“我等作为军人,除了服从天皇陛下的命令外,没有其他的忠节之道。不遵从陛下圣命者,将永为乱臣贼子。主张抵抗到底的人,请把我的脑袋砍掉,然后再去干吧!”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二愣子们一阵沉默,随即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作为关东军司令官,与会的山田即席做出裁决:“谨依圣旨,立即停战。”
从“九一八”到诺蒙坎战役,关东军从来都算不上“谨依圣诏”的乖娃娃,一切服从天皇云云,很多时候不过是拿来压制对立派或摆脱束缚的一个借口。如今当然也还是借口——因为他们实在糊弄不下去了,巴不得乘“圣诏”之便赶紧把自己解脱出来。
在远东战役第一阶段中,与苏军交战的关东军只是一部分,其主力尚未投入作战。如果据此推断,似乎关东军确实还能继续打下去,然而这仅仅只是表象。
但凡头脑尚算清醒的人,都不难从前期作战尤其牡丹江防御战的过程中看出,关东军和苏军的实力差距到底有多大。试想一下,东北平原上可是连边境的筑垒地域都没有,在那样的地形条件下与苏军决战,又能有多少胜算呢?
起码有一点可以提前预见:苏军一旦把机械化部队全部推上来,关东军遭遇失败的速度,很可能就是“如冰山崩倒”“如雪点洪炉”。
山田、秦彦三郎对此心知肚明,所以这回他们再也不想听幕僚们鬼扯了。
溥仪(右)和一名苏军军官。准备出逃前夕,溥仪(右)已宣读“满洲国”皇帝退位诏书,宣告满洲国正式解体。
这天,秦彦三郎被苏军飞机从哈尔滨送到了谈判地点。苏军参加谈判的将帅主要有远东军总司令华西列夫斯基、远东第一方面军司令员梅列茨科夫、远东空军总司令诺维科夫。梅列茨科夫注意到,秦彦三郎剃着光头、目光阴郁,而且衬衣领口一直敞开着,就好像喘不过气来的样子。谈判过程中,这位旧日的对手总是不由自主地紧锁着双眉,皮肤松弛的脸上显露出疲倦的神情。
在谈判中,华西列夫斯基提出了投降程序的要求,并指定了受降的集合点、行动路线和时间。对这些条件,秦彦三郎都全部予以接受,甚至于苏方代表每说一句话,他和其他日方人员都连连点头,显见得心理上相当消极沮丧。
谈判结束,秦彦三郎等人即乘坐苏军飞机返回长春。
在8月20日12点以后,除通信联络中断的部队外,关东军已全部解除武装。当天,苏军三大方面军的快速支队陆续进入长春、沈阳、哈尔滨、齐齐哈尔、旅顺、大连以及北朝鲜的平壤。
刚刚进驻长春的许多苏军官兵脸上都有被牛虻刺伤的痕迹,看得出路上吃了很多苦头,但是这些官兵毫不介意,其顽强的表现和冲破自然障碍的能力,令一些日军军官都为之赞叹。
8月21日,防守占守岛的第九十一师团奉命与苏方签署停火协议。8月22日,防守南库页岛的第八十八师团也奉命与苏军签署了相同的协议。
在山田向关东军各部下达停战以及解除武装的命令后,虽然各部为了尽快把命令传达下去,已经是绞尽脑汁,但由于激战和通信联络的中断,一些部队并没有能够顺利接到命令,最典型的就是虎头和东宁要塞的日军。
虎头要塞建于虎林县虎头镇周边的高地丘陵之中。在关东军的所有边境要塞里,虎头要塞的炮火力量是最强的。“关特演”期间,日本军部曾将东京湾的410毫米大口径榴弹炮拆下来,运至虎头,又将从法国购进的240毫米口径加农列车炮调给虎头守军。两大巨炮,前者最远射程是二十公里,后者最远射程可达到五十公里。当时的用途是为了一旦进攻苏联,可用以击毁对面的苏军军事基地,并断绝苏军的运输线。
不过与苏军的炮火力量相比,虎头要塞毕竟还是多有不如。第三十五集团军为了突破要塞,特地建立了一个集团军炮兵群,其中包括破坏炮兵分群、对敌炮战分群,无论是火炮数量还是整体威力,都要远远压过要塞守军。
由于战前进行了详尽的侦察,苏军的炮击非常准确,命中率很高,要塞的地面工事、交通要道、通讯设施、军营、仓库、车站都遭到了严重破坏。开战不久,要塞就与其上级机关以及关东军总司令部失去了联系。
虎头要塞内有接近一千九百名日本人,其中的四百多人是士兵家属、满洲铁路公司员工和一些耕种组成员,实际战斗兵员为一千四百四十二人,隶属于由第五军直接指挥的第十五边防卫队。
在遭到苏军的猛击后,边防卫队不仅没有崩溃或者准备投降,而且由于他们的负隅顽抗,虎头之战持续时间之长、战斗之惨烈,都将大大超出人们的预期。
一名苏军士兵正在为投降缴械的日军士兵进行武器登记。从表情上看,这些日本兵都很轻松。不过虎头、东宁要塞的日军显然不在此列。
日军死不肯降,苏军只得继续奉陪。8月19日,他们将所有可投入作战的火炮包括火箭炮都集中起来,对猛虎山进行不留一点缝隙的覆盖式轰击。边防卫队本部、中猛虎山和东猛虎山守军以及日军的炮兵部队全部被消灭。三天后,西猛虎山的守军也集体步入黄泉。
事情还没有完。在要塞后方的虎啸山山洞里,仍然躲着七十余名日军。8月24日,这些日本兵伺机向苏军炮兵阵地连续发射了三颗炮弹。
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苏军立即予以还击,炮弹如雨点一般倾泻过去。一众捣蛋分子被吓破了胆,急忙如游鱼脱网抱头而去。
8月26日,苏军将虎啸山团团包围。虎啸山守军或弃阵而逃,或束手就擒,虎头之战方告收官。
日军第十五边防卫队除五十五人(五十三人被俘虏,两人逃回日本)生还外,其余1387人全部葬身要塞,在此避难的四百多日本平民亦在要塞内窒息死亡。
有人认为虎头之战是远东战役也是二战的最后一战,中国政府后来也在猛虎山上建立了一座“第二次世界大战终结地纪念碑”,但若以战斗结束的时间论,东宁其实才是二战最后的战场。
一群苏联士兵站在松花江边的哈尔滨银行前庆祝胜利,左胸上佩戴的勋章展示着他们在远东战役中所获得的军功。
根据战后苏联情报局发布的数据,在远东战役中,苏联红军共消灭关东军8.4万人,俘虏59.3万人(包括投降在内),苏军自身损失3.2万人。
在参加远东战役的157万苏联红军中,有92人获得“苏联英雄”的称号,所有官兵都获得了“战胜日本”奖章。另外,战功卓著的部队也被授予特别称号,比如远东第一方面军中就有十六支部队被冠以“乌苏里”称号,十九支部队被冠以“哈尔滨”称号。
9月2日,日本在无条件投降书上签字。当天,斯大林在莫斯科发表了对日战争胜利的演说,宣布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了完全胜利。
然而,在光荣和正义的背后,也混杂着一些与主题不协调或不一致的声音。
早在“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之前,斯大林就提出了“战利品”问题。当宋子文询问“战利品”所指为何时,他又王顾左右而言其他,借故推托了过去。
等到苏军占领整个东北三省,他们开始用实际行动回答宋子文询问的“战利品”问题。抵达东北工业区的苏军不仅有系统地对粮食和其他储存物资进行没收,并且从1945年9月起,就对工业机器进行有选择地搬运。
按照中苏条约的补充记录,斯大林保证苏军会在日本投降后三周内撤退,最晚也不会拖过三个月,谈判中,苏方代表莫洛托夫口头明确为1945年12月3日以前。不料撤军期限将至,原外贝加尔方面军司令员、时任驻东北苏军总司令马利诺夫斯基突然派顾问斯莱特考夫斯基进行交涉,要求中苏联合经营东北百分之八十的重工业。
中方答复说,中苏在东北的经济合作问题,只有在苏军完全撤退后才能开始讨论。
12月7日,斯莱特考夫斯基通知中国政府,称所有的东北工业企业均为苏军的“战利品”。马利诺夫斯基则说,如果留下这些设备,苏联要求得到这些企业的股票,并在重工业股份中占百分之五十一,在轻工业股份中占百分之四十九。他甚至还要挟说,在苏方的要求未获满足之前,不能预料苏军的撤退日期。
中苏之间不得不再次展开关于东北经济问题的拉锯式谈判。最后在国际干预和中国舆论的压力下,苏联才于1946年5月撤出东北,而这已经是日本投降8个月以后的事了。
在这一期间,苏联不顾中方反对,仍然从东北运走了大批的工业设备和其他资产。蒋介石得到的一份报告显示,苏联运走的资产占东北电力设备的百分之六十五和钢铁工业设备的百分之八十,而抚顺、本溪、阜新、北票的煤矿设备则被洗劫一空,其吃相之难看,令人震惊。
1946年12月,联合国调查团做出报告,估计东北因此蒙受了8.58亿美元的经济损失,如果要对被破坏的工业企业进行恢复和重建,费用更是高达二十亿美元。
苏军占领东北期间另一个广被垢病的事,便是因军纪败坏而导致的对民间的骚扰,尤其是抢掠财物、强奸妇女两项,几乎成了当地老百姓的噩梦。这也让自“九一八”起,已经被迫当了十四年亡国奴的东北民众颇有“才出狼窝,又入虎口”之感。